夜,激戰了一日的鎮遠城終於安靜了下來。明軍留下了數十具屍體,最終還是退了下來。城中,濟席哈正在聽達哈蘇彙報戰情。

“……我軍陣亡一百四十餘人,傷二百三十餘人……明軍火炮犀利,火銃更是難以抵擋,陣亡的百餘人,過半都是被火銃擊中,傷者也難以痊癒,無法再戰。”達哈蘇沉默片刻,艱難道,“主子,若是明軍攻勢不止,按今天傷亡的速度,最多三日,我軍就再難同時防守四門。最多五日,鎮遠必破…。還有,阿克敦被明軍火銃手打中,陣亡了……”

濟席哈臉沉似水,半晌不言。旁邊,一臉焦急的博敦後怕道:“幸好我去了東門,阿克敦也是傻,不知道讓蒙古韃子,呃,讓蒙古人頂前邊……”見濟席哈一臉不善的看著他,達哈蘇也是眼神古怪,博敦連忙岔開話題道:“大人,蒙古人的命不值錢,咱們滿人可不能隨便死。阿克敦已經死了,這要再打下去,誰知道還會不會有咱滿洲兒郎陣亡?反正洪承疇也沒說一定要拿下鎮遠,咱們撤吧。以後讓漢軍來打,讓綠營來打,讓他們漢人狗咬狗,豈不勝過我滿洲兒郎流血?”

濟席哈眼神閃爍,達哈蘇也勸道:“大人,博敦主子說的也有道理。蒙八旗長於野戰,現在撤軍,明軍未必是我軍對手的……”

濟席哈嘆道:“你們都以為我是為了搶功,才一定要守住鎮遠?”

見兩人不語,濟席哈耐心道:“朝廷有大計劃,洪經略籌劃良久,很快就要實施。我們都知道偽明內亂了,但亂到了何等地步,對軍心民氣影響如何,偽明現在戰力如何,我們卻一無所知。為什麼要我帶著蒙八旗來,一是因為蒙八旗來去如風,不易被敵軍所困;二是蒙八旗戰力適中,用來稱量偽明最為合適……”在滿清的軍隊序列中,滿八旗自是最高等,也自詡戰力最強的,蒙八旗地位低於滿八旗高於漢軍八旗,但卻未必是漢軍八旗的對手。洪承疇自然不敢讓滿八旗來做火力偵察的活計,漢軍八旗倒是能打,卻大多都在吳三桂那邊,算來算去,只有濟席哈和他的蒙八旗最為合適。

“現下看來,偽明實力尚存,絕非孫可望所言一擊可破!但此刻,卻還不是退兵的時候。”濟席哈解釋道,“哈喇巴兒思至今音訊全無,是死了還是降了?他之前連戰連勝,只在祁三升手下吃了點虧,按他的話說,最後他打退了祁三升,你們信嗎?祁三升是偽明有數的大將,比和我們對陣的狄三品善戰的多,狄三品已經如此難纏,他哈喇巴兒思能打敗祁三升?你們記不記得,當初哈喇巴兒思報捷的時候,一個首級的斬獲都沒有,我現在懷疑,哈喇巴兒思與偽明暗通款曲。”

深吸了一口氣,濟席哈接著道:“哈喇巴兒思與我不和,惱恨我搶了他固山額真的位置,我心知肚明。他會私底下給我下絆,我也早有預料。現在我如果率軍撤了,就再也拿不到哈喇巴兒思背叛的證據,哈喇巴兒思倘若真和偽明有所勾結,定然能安然歸來,到時候我一個敗軍之將,如何跟他打文字官司?”

“鎮遠,守不住也得守。我們一天在這,哈喇巴兒思一天不敢回大清,時間長了,他行跡自敗。更何況……”濟席哈決然道,“偽明既然實力尚存,就更不能讓他們休養生息。等援兵一至,鎮遠就是我大清插入偽明咽喉的一把利刃,到時候進可攻退可守,劉文秀必然寢食難安。比消耗,偽明耗得過大清嗎?”

“所以,鎮遠必須要守,只要堅持十日,援兵一到,就是城外明寇授首之時!”

達哈蘇默然,片刻後點頭道:“主子既然下了決心,奴才自然從命。只是主子,炮位已經暴露,今天運氣好,沒有被西賊毀掉,但奴才擔心,撐不了多久的。”

濟席哈無奈道:“明天你找幾個機靈的蒙古人去學怎麼開炮,打不準不怕,總能蒙中幾炮。你和德克濟克他們就跟著我吧。”

博敦猶自不甘:“大人,真的不撤嗎?要不先找人出去探探路,到時候跑起來也方便啊。”

濟席哈:“……”幸好,不是所有的滿洲兒郎都像博敦這麼貪生怕死,還有阿克敦這樣的勇士。老天無眼啊,死的怎麼就不是博敦這貨呢?

明軍大營。馮雙禮和狄三品也在議事。

“韃子很硬,我看了好幾個陣亡將士的屍體,都是一箭貫喉,這些牲口射的太準了。”狄三品吐槽道,“戰意也不弱,沒有一個投降或者退縮的,我軍地利不佔優勢,雖然人多,傷亡也基本與韃子持平。”

馮雙禮不以為意:“我軍人數佔優,哪怕傷亡大過韃子,也是韃子先撐不住。安排好值夜,讓將士們好生歇息一晚,明天定要拿下鎮遠。”

狄三品猶豫片刻,勸道:“王爺,韃子已是甕中之鱉,何必急於一時?咱們擺開陣勢,多多的放炮射箭,韃子敢不在城牆上捱打嗎?多磨上幾日,韃子這口氣洩了,咱們再突然發力,韃子必然膽寒,到時候事半功倍,豈不好過強行蟻附攻城,白白犧牲了兒郎們性命?”

馮雙禮不悅道:“本王自有打算,你聽命就是了。”狄三品還欲再勸,馮雙禮已經拂袖而去,狄三品無奈,怏怏離開。

第二天,大戰繼續。明軍工匠們一夜未眠,總算組裝完成了三輛臨衝車。明軍如虎添翼,踏著臨衝車直接越過鎮遠城牆,火銃手弓弩手也藏身臨衝車中,對著城頭的蒙八旗傾瀉火力。蒙八旗在濟席哈的排程下,也有了新的應對。放棄了部分城頭區域,以巨石、擂木構築防線,將明軍死死限制在了城頭一隅。又推平了城牆後一片房屋,安排數隊弓手,對城外拋射。多方處置之下,明軍雖佔據優勢,但付出不菲的代價,卻始終無法把蒙八旗趕下城牆,更無法攻破鎮遠。

馮雙禮依然不顧狄三品等人苦苦相求,逼迫士兵登城血戰。馮萬保下跪哀告,馮雙禮卻勃然大怒,當場削去了他總兵一職,並重責三十大板。狄三品等人噤若寒蟬,再不敢言。但明軍士氣受挫,攻勢大不如前。濟席哈欣喜若狂,趁機重整防線,投入生力部隊,將明軍佔領的城頭陣地生生奪回。馮雙禮見事不可為,怒斥狄三品等不肯死戰,退兵之餘竟將眾將全都杖責十板。

第三天,第四天,明軍攻勢依舊,但再沒了之前的銳氣,蒙八旗守得穩穩當當,士氣也越發高漲起來。部分蒙八旗將士見明軍士氣已洩,屢次向濟席哈建言出兵襲營,濟席哈心動不已,但到底打著以穩為主的主意,並未接受。

第五日,明軍例行公事般與蒙八旗廝殺一天,又無功而返。馮雙禮大為惱怒,再次杖責眾將,之後更在營中縱酒行歡。眾將敢怒不敢言,狄三品吩咐了幾句值守,徑自去了。馮萬保看不下去馮雙禮的做派,直言勸諫了幾句,馮雙禮惱恨之下,竟要將他當眾斬首,同僚苦苦求情,方才得免。當夜,馮萬保趁夜帶隊離開,引起大營一片騷動,明軍混亂半晌才安靜下來。蒙八旗見此再次請戰,濟席哈擔心明軍誘敵,躊躇半晌,終歸拒絕了事。

當晚,一道身影默默出現在了狄三品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