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隨御營操練時,朱慈煊猶在思索這個問題,他輾轉了一夜,終是無法可想,整個人怏怏的,渾不似平日的神光煥發。王啟隆沐忠亮楊景在操練過後不像往日般離開,而是一起留下,問起朱慈煊來。朱慈煊也不避諱,將自己對當前局勢的看法一一告知,然後便問他們是否有辦法讓永曆放他去四川。

王啟隆沉吟道:“殿下畢竟年少,陛下有所顧慮也是人之常情。魏大人若在,或可說動皇上,由他陪同殿下入川,現在卻難了。”

沐忠亮也安慰朱慈煊道:“末將大哥也在晉王軍中,稱晉王勇武無敵,韃子若來,定教他們片甲不得回返。殿下或可等前方訊息傳回,若是不利,末將等拼死也護衛殿下北上。”

楊景是大學士楊在的兒子,楊在卻是首輔馬吉翔的女婿。馬吉翔與沐國公不和,楊景卻與沐忠亮關係不錯。他在這幾人中最是年輕,大咧咧的道:“殿下想去四川,偷偷溜去便是。皇上即便生氣,看到殿下走了也只會擔心的,想來也不會怎麼責罰。”

王啟隆呵斥楊景道:“胡鬧,殿下千金之軀,豈可輕蹈險地?殿下若有損傷,你擔得起責嗎?”

楊景不服氣道:“我小時淘氣貪玩,夙夜未歸,我爹生氣歸生氣,卻也沒把我如何。殿下是皇上獨子,偶爾任性一次,皇上還能廢了殿下不成?”

沐忠亮也插嘴道:“楊景你越說越離譜,怎敢隨意議論君父?何況殿下孝悌有目共睹,是你這紈絝可比的麼?”

朱慈煊卻雙目一亮,暗道偷偷溜了也不是不行,只要自己太子的身份在,明軍的地盤何處去不得。不過如何溜出去倒需細細琢磨,被發現的太早,說不得就要被永曆派人追回來了。

“雲貴不是王霸之基,恃之不足以爭雄天下。成都號稱天府,漢高祖賴之定鼎中原。”朱慈煊一字一頓道,“據四川進可圖陝西湖北,退可保偏安之局。無論雲貴是否可守,四川都是必爭之地,那我們為什麼要白白浪費時間,去等待雲貴的戰局呢?楊將軍說的很好,我決定就任性一次,你們可願追隨於我?”

楊景興奮的跳了起來,大叫道:“殿下有命,末將誓死追隨!”

王啟隆和沐忠亮對視一眼,他二人頗不贊同如此行事,但太子既已下定決心,做臣子的又能如何?他們不是文官,沒有以抗旨為榮的怪異風氣。現在楊景已然搶了頭,再出言反對,是要招太子記恨麼?只得也高聲應諾,再徐圖他法。

朱慈煊又對王沐二人柔聲道:“兩位將軍莫以為孤想一出是一出,經營四川勢在必行,且宜早不宜遲。一則增強實力,二來可做昆明北方壁障,三來,孤這個太子到四川拉起旗號,虜廷豈會無動於衷,想來到時候晉王的壓力也能小些。我們在四川行事越是得力,昆明才越能安如泰山。”

沐忠亮點頭道:“殿下高瞻遠矚,我等只是擔心殿下的安危。四川殘破,原大明官兵十不存一,西營忠貞營桀驁不知禮數,若是衝撞了殿下,末將難辭其咎。”

朱慈煊搖頭嘆道:“西營也好,忠貞營也罷,無論過去他們如何,現在都是大明官兵。國事艱難至此,若還不精誠團結,是要等著韃子將我們各個擊破嗎?何況南渡以來,西營和忠貞營大節無虧,降者寥寥,倒是吳三桂等大明官兵做了韃子幫兇。如今天下韃子十佔其九,我們只有區區兩省之地,還是做門戶之見的時候麼?”

王啟隆等三人盡皆默然,他們要麼是官宦子弟,要麼是根正苗紅的大明官兵,對西營和闖營的敵意根深蒂固,雖覺太子所說不無道理,但一時還轉不過彎來。

朱慈煊不再多言,他轉身回宮,臨走前對三人道:“三位且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四川之行不可更改,明日我們規劃路線,你們到營中揀選有經驗的探馬,不可大意。”

回到宮中,朱慈煊坐在自己寢宮中默默思索。永曆當不會對自己如何,懲戒王啟隆三人卻有可能。自己拉了他們下坑,好歹都得護住他們,永曆雖多疑,對外卻注重維護自身寬厚的形象,到時候自己主動攬鍋,問題該當不大。

“從昆明入川,要麼往北經建昌,要麼往東經貴州。貴州現在大軍雲集,看來只能直接北上建昌了……”朱慈煊一邊琢磨,一邊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王啟隆三人聯袂而來。

“殿下,末將苦思一夜,又招來軍中斥候細細相詢,若要避過追兵,實在難以做到。”王啟隆雙眼血絲密佈,確是一夜未眠,“晉王蜀王暫時都駐守貴州,防範必嚴,末將並無把握從貴州潛入四川。昆明北上建昌只一條大路可行,且頗難通行,末將亦無甚把握甩開追兵。”

“為今之計,或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布迷陣營造我等東奔假象,然後全力北上,或可在昆明察覺前抵達四川。”

沐忠亮搖頭道:“如此亦是不妥。陛下為求穩妥,定然是多路追兵齊發,不會給我們留有時日。”

楊景急道:“你兩個最是酸腐,學些文人弄什麼陳倉棧道。我們帶上數十輕騎,一人雙馬,倍道而行,誰能追的上咱?”

沐忠亮見狀奚落道:“你為大學士之子,卻不讀書,說文人酸腐,可是在取笑令尊大人嗎?”他和楊景交好,開玩笑互損是常有的事。此時見楊景著急,忍不住就跟上了一句。

楊景大怒:“好個牙尖嘴利的沐小白,老子若是肯讀書,豈會到營中任職?說不得也弄個御史言官,上他十道八道的奏摺,彈劾你個小白臉拈花惹草辱沒家風!”楊景跳脫急躁,最愛給人取綽號,其同僚下屬無一不遭其毒手。沐忠亮白皙帥氣,享譽昆明,在他口中便成了小白臉。

王啟隆見兩人鬧得不像話,楊景更是出言粗鄙,趕緊呵斥道:“殿下面前,你二人也敢胡鬧,楊景你給我閉上嘴,不得聒噪。”朱慈煊平常毫無架子,操練時和小兵也談笑風生,想來不會怪罪沐楊二人,但他這個上官卻不能沒有表示。

朱慈煊笑吟吟的在一旁看二人鬥嘴,他前世和相好的同事朋友也常互開玩笑,穿越後身居高位,誰對著他都是謹慎有禮,此時只覺親切異常,忍不住便道:“楊景這是在嫉妒沐小公爺潘安在世,花場無敵。不過楊景你也不需妄自菲薄,楊大將軍勇猛精進,在姐兒中可是大大有名,孤也是有所聽聞的。”楊景年少多金,其父對他又寵溺非常,他平素尋花問柳大被同眠的荒唐事幹的不少,就連朱慈煊也有所耳聞。不過南明此時對武將的要求極低,只要不投降肯打仗,貪財好色那都是小事。楊景操練士卒從不馬虎,非如此也入不了王啟隆的眼。

楊景不知自己的風流韻事連太子都知曉了,他臉皮雖厚,也不由得紅了臉,扭扭捏捏不再說話。王啟隆接著道:“殿下,入川的關鍵就在爭取一段足夠長的自由行動時間。只要能讓陛下等個三五日才發現殿下您出宮,末將等就有把握甩開追兵。”

朱慈煊沉吟半晌,不太確定的說道:“晉王蜀王大破孫可望,按例朝廷是要派大員前往宣慰的,不知能否說動父皇,讓我來做這個事。”

王啟隆眼睛一亮:“殿下英明。晉王蜀王以親王之尊,立下如此大功,正該由殿下前往勞功。”

朱慈煊嘆道:“只是如此未免陷晉王蜀王於不義。”太子若在與晉王蜀王見面後失蹤,永曆定會有所猜疑。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這許多,計議一番後便匆匆入宮,找他便宜老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