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馬車到了目的地,沈櫟下車站定,抬頭一瞧,便問道:「怎地到了蘇宅?沈淮呢?」

高峻答道:「公子在此養病。」

沈櫟有些不悅:「家中又不是沒有宅院,怎地要到別人家養病?不識禮數!」

高峻尚未答話,先對著正躬身出車廂,預備跟下車的趙氏抬了手臂,做了個阻攔的動作,卻並不與趙氏對話,只對沈櫟道:「少爺傷重,遵醫囑,需靜心修養,因而便選在此地。周宅已經收拾妥當,稍後小的便送老爺過去。」

竟是不給趙氏進宅的意思。

不僅不給趙氏進宅,而且嫌她的到來惹人不清靜。

趙氏臉上頓時浮起困窘之色,蹙眉淚眼,看向沈櫟。

沈櫟豎起眉毛,喝道:「大膽!」

高峻像座黑塔似地站在原地,巍然不動,仍是聲調平穩地應道:「這是公子的吩咐,小的只是聽命行事——老爺,您不進去嗎?」

沈櫟有太后和兒子的光芒罩著,在權貴和清流中頗有左右逢源的自得,這幾年何曾被人如此頂撞過?此人甚至還是他眼中的家奴。他當即面色漲紅,就要發怒,可是抬眼看著高峻的桀驁氣質,又想起他一身武藝,有些怵怵的滋味便泛上心頭,壓得一腔怒火不知何處發洩,更不知要怎樣收場,一時之間,竟然只有原地抖拳的份兒。

沈老爺被架在這困境之中,進退兩難,臉色陰晴不定。

高峻也皺起了眉毛,心道三年未見,老爺的脾氣又見長了,果然在門口就被惹急了火。可是少爺讓他帶人來,定是有話要說,照著眼下的情勢,待會兒父子倆還能好好談嗎?

可他也沒辦法呀,都是少爺教的,難道這事兒讓徐遠來辦,就能辦得更好看些?

不過,話又說回來,難道少爺要的不是老爺和那趙氏難堪?

高峻心念電轉,正想著:不然就將這大老爺捏住脈門硬架進去?突然車上的趙氏就動了。

「老爺,」趙氏溫溫柔柔地喚了一聲:「既是在外人的宅子上,想是大哥兒也有諸多不便,便順著他的意思吧,探病要緊。」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沈櫟,眼中有三分委屈、七分理解,兩泡水光浸在眼角,卻不肯落下來,只道:「老爺你且去,妾身便在此處等一等,也是無妨的。」

好一個忍辱負重、識大體的婦人。

高峻眼瞼跳了跳,眼風掃過,只見沈櫟面色稍緩,果然是很吃這一套的樣子。

沈櫟感慨枕邊人適時遞過來的臺階,因而按下了火氣,「我去去便回。」

高峻不由地牙根生疼:您兒子在裡面病著呢,您還「去去便回」,您是真體面!

他歪著嘴當前帶路,只聽身後沈櫟正要跟上時,那趙氏卻悄聲將他喚住。

「老爺,你一路跋涉,至今都沒來得及休息,有些火氣也是正常的。但大哥兒是在外行走慣了的,性子又狠戾,與家中兩個小的又自不同,你切切要壓住脾氣,莫惹惱了他。」….

「哼!」沈櫟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笑話!我堂堂……」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堂堂,話說一半,竟將後半句吞在了嘴裡,甩袖邁步,轉身跟上了高峻。

沈櫟是典型的讀書人,身無武藝,腳步虛浮,高峻放慢了腳步引路,耳中聽得真切,這位老爺的火氣都發洩在重重的步子裡了。

只是,等到近了沈淮的房前,沈櫟的腳步卻開始遲疑。

「老爺,公子就在房裡,」高峻眼珠子一轉,學著趙氏的路數賣了個乖,悄聲道:「公子這番受了大折磨,九死一生,險險救回,如今身體弱得很,老爺您,切切要注意著他的情緒——皇上還盼著公子辦事呢。」

沈櫟今天盡哼哼了,這會兒聽著高峻話裡有話,又哼了一聲,不再遲疑,大步進屋。

見到半靠在床頭的兒子,沈櫟才又怔了怔,「不過三年未見,你怎地瘦成這般模樣?」

這話問的,敢情是全然未將沈淮這半年來經受的苦楚放在心上。

沈淮早等著他來,他今日的精力都已透支過,是趁著高峻去漕督府接人的空檔抓緊休息,這會兒才剛覺得又好了些,想著正好解決這邊的事情。其實,他也想過沈櫟可能有的幾種措辭,卻萬萬沒想到開門就是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