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芽將信摺好,放回原處。

能親眼得見御筆手書這件事,在對沈淮眼前危機的擔憂之下,顯得無足輕重。

“尚方寶劍斬奸佞,”她凝視沈淮雙眼,認真地問道:“若為撐腰,有這一封御筆手書還不夠麼,何必要賜你這柄尚方寶劍?”

“知道得還真不少,”沈淮點頭,笑道:“不過,皇帝也不是真的能為所欲為的,你看王恕老大人和錢御史那副正氣凌然、罵天罵地的樣子,我若敢拿出這封手書,他們保不齊就能罵到御前去的。世間沒有不想做明君的皇帝,當今聖上自然也不會給自己找罵。”

蘇芽:“那還有聖旨呢,也不夠?”

沈淮:“皇上若強硬表態,自然還是夠的,卻沒必要,那些做法都與我們仁慈正直的聖上形象不符。”

他笑得有些玩味,“淮安這裡的事情,牽扯巨大,涉及軍器私造、漕運貪腐、鎮守太監李正橫死又涉及內廷,官兵勾結水寇夜襲白馬湖,最後還弄了個朝廷命官當街火拼,可謂萬眾矚目,我朝以律法治天下,可不能明目張膽地徇私。”

這一樁樁事,蘇芽都見證過,沈淮說一句,她就一句心驚,“所以,皇上在此時將你調進大理寺,究竟是何用意?”

“自是為了保我。”

沈淮輕輕撥出一口氣,此時才覺得身上的悸動終於平歇,不由低頭自嘲一笑,才慢吞吞地回答蘇芽。

“如今我一身傷病,皇上可沒指望我再鞠躬盡瘁,他給我封了個大理寺的官兒,又賜了尚方寶劍,這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有這把劍在,那些人雖則依律辦事,卻難免還要揣度了皇上的意思,再加上曹開河留下的把柄又太多,我又略有薄名,大約不會有人再來找我的不痛快,只管老老實實地審案論罪便是。”

蘇芽擰著眉,聽著這番官場世故,努力消化著,突然靈光一閃,問道:“你是說,皇上不放心這邊的官員了,擔心他們矇蔽聖聽,所以面上雖然都還按著律法規則走,內裡卻借大理寺的職能,將你安排在了監督的位置?”

沈淮欣賞地看著蘇芽,他話說得並不直白,蘇芽卻立刻明白了將他安排在大理寺的用意,這顆冰雪聰明的慧心,若為男子,難保不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

見他預設,蘇芽眉頭愈緊,“那若有人還想在其中徇私枉法,你豈非依舊是礙了他們的路?”

沈淮失笑,將她拉著坐到旁邊,抬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小芽兒關心則亂,你忘了——我便是不領這差事,也早已人在局中,該礙的路可一條都不會少礙著。”

蘇芽不察覺自己的頭髮已被他揉亂,猶自擔心著:“可你眼下的身子虛弱,又如何去做那些複審定讞的事?”

沈淮看著她,心中溫暖,又覺得亂了的頭髮未免讓外人看著多想,便細緻地給她整理著那幾縷髮絲,口中應道:“聖上週全,另派了一名資歷深厚的大理寺左寺丞過來協助,三法司會審等一眾事宜都可由他去辦。如此這般,面子裡子都有了,我也能安心養傷。”

蘇芽仔細推敲,眉間略微鬆動,問道:“這把尚方寶劍,你真的就只會拿來做護身符嗎?”

“嗯,護身符。”

沈淮確定她關注的重點就在此處,故意順著她的心思,應道:“朝廷人才濟濟,想立功的大有人在,皇上限期一個月內,要結案論罪,我卻可將這傷病養個三五月的,將養好這條小命,跟媳婦兒雙宿雙飛,那些麻煩的事情能丟則丟罷。”

他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蘇芽的反應,見蘇芽聽到“限期一個月”時,明顯鬆了口氣的樣子,都不計較後面半句裡的“雙宿雙飛”了,便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把寶劍。

——此中究竟有何關竅,竟讓蘇芽緊張至此?

他張口欲言,外面卻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伴著劉三點樂呵呵的聲音:“哎呀,有些日子沒喝到這麼香的米粥了,可饞煞我也!快快快,給我來拎一個。”

說話間,人已踏進門。

蘇芽立刻從床沿邊上跳起來,站開三步距離。

沈淮忍俊不禁,剛才逮著他親的人不知道是誰,這會兒卻懂得避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