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參木早等著這一刻,回道:“沈大人身中奇毒,原已尋到解毒之法,怎知卻又被人壞了醫毒的藥草,如今時機延誤,毒發兇猛,小人又於醫毒一道鑽研不精,實在是……”

他頓了頓,似是顧慮著,將尾音吞下,重新續道:“眼下是毒入肝經,才致使沈大人視力不清。”

張參木語速徐緩,吐字清晰,眾人都聽懂了——沈淮此狀,竟是因為被人追著一再下毒手,而且張參木確已束手無策。

等等——看不清?

廂房內室就這麼大的一方,沈淮尚且不能看清,那他如何能在長街之上,精準地一箭命中曹開河眉心?

訊息是漏出來的,在場之人裡,只有王恕是最早趕到長街的,而王恕,也是曹開河的妻舅。

難道傳言有誤?

眾人驚疑不定,那邊沈淮已重開口。

“生死有命,累及各位大人憂心,”他道:“聽聞大人們都在,沈某想當面向諸位道謝。”

眾人忙推卻,沈淮卻看向王恕,“還有一件事情,須得向朝廷交代。”

向朝廷交代——室內瞬間安靜下來。

王恕鬍鬚一抖,“本官忝為都察院御史,有上達天聽之責,又有諸位大人在場見證,沈大人有何交代,但說無妨。”

沈淮點頭,“我也是剛知道,早晨被我射殺之人,是漕運總兵曹開河。”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沈淮這話何意?莫不是想耍賴嗎?

王恕道:“沈大人的意思,本官竟然聽不懂。”

“恐怕王大人不是聽不懂,是不敢信。”沈淮道:“可是沈某將死之人,又何懼擔責?何須推脫?”

王恕:“然則沈大人所言,未免離奇。”

沈淮點頭,“正是因為此事離奇,我才要請諸位大人做個見證。否則來日朝廷有令,三堂會審之時,沈某卻已不在了……咳咳……那時,朝廷也道此事離奇,沈某冤屈難申,豈能瞑目。”

他面上浮現幾分自嘲,“淮安是我祖上故地,天然就有幾分親切。這次回到淮安,我本是來求生的,原以為會得故鄉庇護,卻沒想到,重重殺機之下,竟逼得我如今只夠求個公道、死個清白。”

眾人聞言,面色難看。淮安之亂局罄竹難書,長街之亂就在今晨,那輛被遍地箭叢圍著的、燒到焦爛的破車架還在原處,事實俱在,誰的面上能好看?

在場的可不只有官場老饕,也不乏對沈淮心懷欣賞與仰慕的清流,雖然不知道他說的“來淮安求生”具體是什麼意思,但是沈淮這次千里迢迢回祖籍的結果,卻是有目共睹的。

為官日久,一樁樁駭人聽聞的事情見多了,人的同情心便會稀薄,甚至麻木,但是對有些人來說,這條也並不總是適用:比如都察院的那群御史。

人群裡,錢御史已經義憤填膺,大聲道:“諸位有所不知:年前的廣西土司之亂,沈大人單槍匹馬力挽狂瀾,拯救我鎮西軍數萬將士生命,事後不僅沒有貪功,更未在軍中留姓名。不成想,竟因此被宵小鑽了空子,下了毒,這番來淮安,原是求醫的。”

趙慶剛被下獄不久,其中詳情尚未正式對外披露,錢御史這一番話,倒是有幾分仗義。

王恕目光閃了閃,卻並未阻止。

沈淮看向錢御史,“多承錢大人敢言。”

錢御史嘆息道:“此事朝廷早已查明,沈大人清正英勇,自然會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