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風只聽李正講“說曹操曹操到”,卻看不到紙上內容,心中驚疑不定。

這方士來的時機太巧了,他們方才說的人,可是隻有宋瑾!

她一時驚恐,一時期待,不由地屏住呼吸,直到一條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湖邊月門前,夏清風已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真是,他來了。

宋瑾緩步而來,從容在亭中站定,道袍方巾被湖上微風吹動,是掩飾過的眉眼都藏不住的飄逸,竟然確有幾分仙風道骨。

當朝皇帝愛方術,日常可以不上朝,可是誦讀經書、行氣吐納、服食仙藥卻是無一日不堅持,上行下效,從官宦人家到平民百姓,對丹藥修道之事一度趨之若鶩,大概唯有不合群清流才對此厭惡。

李正從內廷出來,日常搜刮著的各種奇珍之中,也不乏經書丹藥,因而有方士上門也不甚稀奇。

稀奇的是,來者彷佛還是個熟人。

“喲!”李正一見宋瑾,就笑了:“道長與咱家頗有眼緣!”

宋瑾也笑,“確有幾分道緣。”

他說著,大袖一甩,坐在亭中的凳上,“且屏退左右,可言妙法。”

李正一怔,眼前突然出現過去場景,瞬間又拉回現實,便幾乎要笑出聲——荒唐,真是聞所未聞的荒唐!宋瑾莫非還以為自己是從前的威風嗎?上門送死之時,竟然還敢命令他?

他不由地打量起宋瑾,難道自己竟然認錯了人,世間其實有人長得如此相像?

宋瑾自顧倒了一杯酒,仰頭飲盡後,卻低聲笑道:“好徒兒,你莫不是怕了我這個廢人?還是以為我在誆騙你?”

聲音極低,後面的大漢幾乎不可能聽得清,藉著袖子遮面的動作,他甚至還往李正的胯下指了指。

李正臉上笑容僵住,近三載未見,宋瑾卻又喊出了這個許久未見的稱呼。

“好徒兒”——沒錯,曾經,他與宋瑾是師徒。

他大了宋瑾二十年,以當年宋瑾的權勢,麾下乾兒子無數,原本沒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是一場機緣,他斷斷是沒有可能拜在宋瑾門下,頂上一個徒兒的虛名,進入西廠辦事。

也正是因為當時的宋瑾曾經年少輕狂,勢要與東廠抗衡,因而廣收門徒,良莠不齊,以至於後來跌落逆境時,手下只有幾個不離不棄的,其中就有他李正。

其實哪裡有?他從最初就是懷著二心的。被宋瑾信任就是他的任務,皇帝不捨得殺宋瑾,他們便要下暗手。

如此宋瑾就被他找到機會下了劇毒——若不是上面有話,要先留宋瑾一條性命,又加宋瑾防心甚重,他何至於用那慢性毒物?換個勐的,一包下去,管保沒有後面這些隱患。

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李正面色沉下來,宋瑾如今的狀態怎樣,他是最清楚的了。

那便是拔了牙的虎、去了雙翼的鷹,早沒有了當初讓他懼怕的能量,否則何至於被他逼得一隱三年?

可是,他拿捏著精銳,卻無論如何也殺不死這個人,又找不到這個人,如今還被宋瑾用這樣一種方式上門了,這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心驚的事情。

將夏清風帶回來,本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沒能在清風樓裡堵到人,已經打草驚蛇,李正自覺已經浪費了遞畫軸人的指點,索性破罐子破摔,拿捏了夏清風回來,便是沒法逼得宋瑾現身,至少也可猥褻一下宋瑾的女人洩憤。猥褻完了,再公佈於眾,羞辱人這一著,沒誰比宦官最在行了。

沒成想,宋瑾來是來了,卻完全沒有自投羅網的自覺,甚至餘威猶在。

看到李正遲疑了,宋瑾卻開心了,他放下酒杯,不經意地看了夏清風一眼。

夏清風含住眼中淚水,強按住心中激動,手按琴絃,清音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