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見過屍體腐爛的人們也會對它的形態有些粗略的想象——最直觀的,就是‘腐爛’這個名詞。但實際上,腐爛有很多種狀態。

死亡後的腐爛只是其中一種,更為可怕的,則是發生在將死未死之人身上的腐爛。死人不會在意自己是否疼痛,但還活著的人,卻能感受到那種生機逐漸消逝的可怖。

就好比聖吉列斯眼前的這種。

一具還活著的腐屍——真切地存在於他們眼前,存在於一個遠遠稱不上是王座的地方。

他瘦小的身體蜷縮在那所謂的王座中間。僅剩的枯瘦肌肉變得黏膩不堪,粘稠的汁液從骨頭與肌肉的縫隙之間滲了出來。

而早已失去的面板顯然無法承擔起保護它們的功能。神經虛弱地跳動,透過那勉強掛在瘦骨嶙峋身體之上的殘缺肉塊來看,他的內臟顯然也早已經萎縮風化了。

刺鼻的腐爛氣味被燃起的聖燭所掩蓋了,但聖吉列斯仍然能聞到它。他還能聽見儀器單調的滴滴聲,粗大而複雜的線纜從黃金王座下方蔓延而來,插在他殘缺腐敗的身體之上,維持著他的生命。

一個將死未死之人。

一個苟延殘喘之人。

+啊,這真是一場奇妙的見面。法師,好久不見,我注意到,你此次不是孤身前來的......+

王座之上的腐屍用靈能震顫了空氣,模擬著發出了他原本具有的聲音,居然還帶著點笑意。

他沒有直接選擇使用靈能通訊,而是選擇了這種較為費力的方式,或許是因為靈能通訊的聲音太過冰冷了吧。

他不想用這種聲音來和他們交談。

“好久不見,陛下。”法師優雅地行了個禮。“您看上去似乎狀況不錯?”

將死未死之人用靈能震顫了空氣,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幽默感果真異於常人,我這副模樣,也能談得上有所好轉嗎?+

“至少我希望您可以有所好轉,請原諒我蹩腳的笑話......我不知該如何開啟這場對話,那麼,您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下嗎?”

+我想,不必了,法師。我雖然已經不再具備有視力了,但仍然能認出來他們的模樣......靈能真是方便啊。唉。我反思了自己的錯誤,但已經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那麼,你們好,伏爾甘,察合臺,聖吉列斯。+

伏爾甘凝視了他一會,隨後一言不發地移開了視線,臉頰兩側的線條緊繃無比,咬肌的運作表明他正在折磨自己的牙齒。

而察合臺,他則緩慢地行了一個天鷹禮,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竭盡全力用理智抑制著自己的情感,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父親’,但是,在半分鐘後,他的理智與情感就將徹底地混在一起。

聖吉列斯覺得自己的神經末梢彷彿在被火燎一般的疼痛,他臉色蒼白低下頭,不知是否該吐出那個熟悉的稱呼。最終,他沒有稱呼他為‘父親’,而是採取了一個聽上去不應用在父子之間的稱呼。

“......您好,陛下。”

+疏遠的稱呼......但我接受了,聖吉列斯。請放鬆些,伏爾甘,你沒有必要為發生在我身上的遭遇而感到痛心。我畢竟不是你真正的父親。察合臺......啊,你還是這樣的清醒,很痛苦吧?+

火龍之主抬起頭來,黝黑的臉古井無波,牙齒卻被咬的咯咯作響。簡直令人懷疑他是否會硬生生將它們徹底咬碎。

可汗幾乎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嗚咽——但他沒有。

他忍住了。

+我畢竟不是他,我是一個相似的人......孩子們,請允許我如此稱呼你們。請原諒我的失態,在這裡,我沒有保護好你們。所以......啊,法師,我已經腐壞的淚腺居然產生了些許痠痛,這可要算在你頭上。+

將死未死之人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還故意地嘆了一口氣,但是,他暴露在外的,原本是聲帶部分的剩餘肌肉卻於此刻跳動了一下。他雖然自稱為‘相似的人’,卻仍然稱呼他們為孩子們。

法師沒有說話,只是扯了扯嘴角,那表情似乎是一個沒有形成的微笑。

這似乎不僅僅只是個玩笑那麼簡單。

這具身體似乎還沒有忘記它的本能,但那些曾經湧動不休的超凡生命力如今已經徹底遠去了——誠如混沌所言,人類的帝皇已經徹底成為了一具腐屍,緩慢地死亡,苟延殘喘。

他的高貴形態已經徹底被毀滅了,再無迴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