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著走著,積雪越深,行進間難免踩到深埋雪中的枯枝,次第發出嗶啵聲響。

偶爾林間野雞或是鳥兒聞聲驚起,裴雍不但自己不去獵,還特地早早交代後頭跟著衛隊同獵戶也不要去獵,而是徑直向前,只特地尋些枝幹乾淨漂亮的樹枝,或是線條特別的山石,指給趙明枝去看。

隆冬時節比不得春秋,既無奇花異草爭奇鬥豔,也無色彩濃豔的累累果實、紅黃樹葉,只有落光了葉子的樹幹、樹枝,或筆直,或蜿蜒,或嶙峋,或直向天際,或栽倒橫攔於半道之上,入目之處,顏色也多隻有黑白灰三樣。

但兩人新婚之際,看著眼前景色,只覺天然質樸,又足有留白,便是再厲害的大家,也畫不出這樣漂亮水墨。

尤其四下無人,衛隊同獵戶都是遠遠綴著,二人說話、牽手俱不用避人,哪怕僅是一分的景色,也能看出一百二十分的好處來,哪裡又會挑剔,於是少不得走走停停,說些雖然纏綿,其實無用話語,時不時撿根樹枝,捻塊石頭的。

一行人足足走了個把時辰,此處已經算是深山,又因連日大雪,早無前人行走出的道路。

趙明枝本以為他們乃是信步而行,誰料得倒是越往前走,越多動物足跡,雜亂無章,或走直線,或來回打轉。

裴雍就指著那些足跡,向她一一細說,這是猴子,那是野鹿等等,復又道:“你看這一片山頭的樹木比先前要多,又有常綠松柏,前頭還有幾樹梅花,雖未開,卻生了花苞,再有這些動物俱往此處走,想來近處就有水源,或許還有避風山谷。”

這時已經接近正午,太陽當空而照,越發顯得樹木枝幹、影子清晰,山間還時不時傳來稀稀拉拉的鳥叫聲。

裴雍見此處開闊,左右也無密集乾枯樹林,後頭倒有山岩遮著,不至於四面透風,因看天色不早,於是打了個唿哨,等後頭衛隊跟上來了,便叫他們尋個地方墊了石頭生火熱飯,又找了一處位置給趙明枝坐下,才道:“我去前頭看看,你在此處坐著,一會吃了東西,咱們再去尋獵物。”

趙明枝走了一路,早就累了,也不多做囉嗦,自點頭應是不提,慢慢等眾人生火坐鍋、燒水熱飯。

行動時候還沒什麼,她坐下來不過片刻,就覺得全身冷得厲害,一時喝了熱乎乎的薑糖水,又吃了點乾糧,身上倒是稍微回暖了些,只氣血始終不能往腳下走,雙足冰涼異常,想了想,索性站起來左近走動。

她一向五感比尋常人靈敏,走著走著,只覺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子奇怪味道,像是花香之中夾雜著腥臭,一時只覺奇怪,因身後跟著一名獵戶,又有兩名護衛,底氣十足,也並不怎麼害怕,只循那味道小心過去。

等她繞過山岩,又穿過幾叢松柏,果然前頭豁然開朗,乃是一片梅花林,其中梅樹多生有小小花苞,真正在盛開的卻少,況且梅花本不以花香濃郁見長,那香味清淺冷淡,越發襯托出腥臭氣味。

趙明枝原地站了幾息,按著風向辨明瞭氣味來源,才朝著右前方開著最多花兒的一株梅樹處走去,走得近了,就看到原來梅樹之後,幾方大石背後,乃是一個和緩下坡。

不知為何,此處地面積雪反倒不如其餘地方深厚,越靠近,那氣味越複雜,隨風一時濃,一時淡。

此時身後跟著的幾人也聞到味道,尤其那獵戶神色凝重,小聲道:“貴人,怕是有什麼野獸,不如叫小人先去瞧瞧?”

趙明枝正要點頭,忽聽得坡下方傳來一陣樹木搖晃動靜。

此時也無需任何提醒,在場諸人都循聲看去,只見坡下幾叢梅花邊上,一道小小溪流蜿蜒而過,凝神靜聽,樹木晃動之外,只有嘩啦啦水聲。

寒冬時節,溪流仍是活水不說,還冒著白色蒸騰霧氣,而溪流邊上,正有兩隻不知是什麼的動物把前頭兩隻蹄子踩進溪流裡低頭喝水。

這兩位體型已經不小,卻又半點比不得另一隻體型巨大,那極大動物比半人還高,同牛似的,正在溪邊梅樹旁拼命拿屁股去蹭那樹皮,蹭得梅花花瓣不住簌簌掉落,倒有些落英繽紛景象。

趙明枝只覺那動物通體黃黑,毛髮甚多,好似還有獠牙,只還沒來得及認出來,就聽得邊上獵戶驚駭道:“是野豬!”

他說著已是顧不得旁的,連忙拽住趙明枝大氅把她往後拉,一邊退,一邊低聲解釋道:“貴人有所不知,這後山有幾窩野豬,一年到頭逮著機會就來禍害莊稼,尤其有一窩,那公豬大得嚇人,你不惹它,它見你都要來頂撞,眼下入了冬,風雪又大,它們在山裡找不到吃食,就不住往山下跑,上旬還闖進一家人院子裡,糟蹋糧食不說,把一家人傷了兩個,那老孃現在還躺著,也不知能不能好。”

邊上那護衛便道:“正好,咱們今日人多,把這幾隻野豬結果了去,也算為民除害!”

那獵戶苦笑道:“軍爺莫怪,小人不是愛誇大的,只這山裡有句話,喚作‘一豬二熊三大蟲’,做什麼那野豬能排第一?一則野豬多,出來禍害人禍害田地的也多,二來這豬生有一種蠻力,見得人又喜發狠衝撞,起了性來,莫說三五個,便是一二十個大漢,要是不互相不熟悉,又沒個經歷,也未必能按得住。”

“這會子下邊有三隻,那隻大的好似就是那頭最愛禍害人的,少說四五百斤,怕不長了五六年了,更難對付。”

他頓一頓,又道:“軍爺不在村裡不曉得,家常養豬的,殺豬時候要是不把眼睛蓋住,給它跑出來了,一屋子人從天亮抓到天黑都抓不到!咱們這一隊獵戶少,獵狗也少,不如等另一隊人來了,七八隻狗圍過去,把那野豬纏住了,再一齊取了刀槍去獵他。”

那護衛卻是笑道:“老弟,倒不是我不聽你的,只咱們今日領頭那一位正是打獵的行家,往日在西邊,他兩箭射死過大蟲——你說一豬二熊三大蟲,那大蟲雖是排第三,但比野豬又如何?”

獵戶一愣,又看一眼趙明枝,才道:“小人倒是沒見過大蟲,不過也不是說那大蟲比不上野豬,小人方才說那些,正是因為前一陣老陳他娘給野豬傷了,組了頭招了七八人去報仇,小人也去了三四回,這畜生蠻狠得很,等閒人連近身都難,有一次好不容易我們都到它面前了,那刀砍下去下去,連它皮都沒破,只給它撓癢癢了……”

他一面說,一面拔出腰間一柄長刀,顯出當中一處豁口,向幾人道:“就是這處——我想要砍它臉,不妨手一滑,被它拿牙齒把刀都磕了,我弟弟來救,要搶它後門,又被它挑翻傷了腿,今次若非是李莊頭來找,只叫我們幾個帶路,又說遇得什麼都不用我們出手去打,我輕易都不肯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