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急腳替還未進京時候,沿路便已經快速傳開捷報,有些半路還在觀望商隊再無半點遲疑,立時刷開膀子,拼命往京城趕,不過一兩日功夫,城中貨物便做先次第,後極速增加,碼頭處日日停滿了大小船隻,裝貨卸貨不停,各處城門也有車馬川流不息,便是半夜時分,不管內城還是外城道路上,一刻都沒有停過車輪滾動。

而貨一抵達,便被等侯許久的商人搶購一空。

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貨品便同水湧一樣在市場上冒了出來,而自己這一處早早高價定下的卻沒有一點反應,不僅如此,一旦派人上門多做催問,倒是不少順勢毀約的,退定金退得那叫一個爽快。

墨香準備做在前頭,早已領一群人等著,又僱了賬房同小工預備點數、計算數量。最近雨水甚多,小工們有貨卸貨,無貨就只好乾坐著,蓋因送來的貨總是稀稀拉拉,外頭十來條長凳上就一直坐著人,眼看四處都長青苔了,這隻有這一片地方被蹭得鋥光瓦亮的。。

至於那特地賃下的位置便利許多大庫房,眼下只用了幾間,還只堆了個半滿——甚至其中一間放的不是貨,全是毀約時候商家送回的訂金同罰金。

等了兩天,眼見事態越發不好,她連忙去向趙明枝請罪。

翻著墨香送來的賬冊,趙明枝只點了點頭,道:“不妨事,你照先前契約辦就是了。”

墨香心中惴惴,忙道:“可京中樣樣東西價錢都在漲,殿下給婢子安排這樣要緊事情,又給了那許多銀錢,小的卻是連漫天撒錢買東西都做不好,收個貨都收不到……”

趙明枝笑道:“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銅錢外圓內方,那貨怎會叫你想收就收?”

見趙明枝還有心情說笑,墨香急得不行道:“可咱們沒貨賣,外頭價錢下不去怎的是好!?雖是得了不少送過來的罰錢,可看眼下情形,恐怕全數添補上去,也買不回殿下本來預計數量……”

“再等一等……”趙明枝道,“若非京中樣樣東西價錢都在漲,他們又怎會寧可賠錢也要留住手頭貨品?還不是想著再多漲一漲,其中差價大了,一點子罰金又算得了什麼?”

“但多這一點子罰金,雖不是不能再出去買貨,可一旦出去買了,豈不是又再把價錢推高……”

趙明枝抬頭看了一眼萬年曆,心中又算了一回日子,才又道:“不必擔心,也就是再忍一兩日的事情了。”

墨香心中再焦急,此刻也不敢再做追問。

宮外臨時租賃的庫房同院子裡還有無數人等著她,有來交貨的貨商,有來送賬報賬的賬房,還有許多被派出去追採買進度,終於回來彙報的手下,一想到那場景,墨香便不禁打了個寒顫。

可她更知道自己所承受的壓力與面對的難處,根本不能同趙明枝相比。

殿下面上看平靜,可究竟多少天沒有好好合個眼,又有多少事情待她決定,除卻她自己,旁人都不知道。

墨香猶記得自己前次回來時候,見得外頭幾大抬摺子被搬送進來的模樣,而桌上、地上更還有無數,當然只看一眼便令人頭皮發麻,而殿外甚至還有幾名朝臣等候。

心中強逼著自己多撐一撐的墨香又熬了一天一夜,也未攏回多少貨,一面收,一面按著市面價格略略壓低一點往外拋,只這一點點數量,當真如同重石由水中沉潭,絲毫水花都激不起來。

她才稍稍睡了一會,便聽得外頭拼命敲門聲,一個熟悉的宮人正大聲喊她名字,又道:“墨香姐!快起來!今日糧價跌了!!!”

墨香一下子根本反應不過來,睜著眼睛看了看那房頂——倉促賃下的房舍,人人都忙,自是來不佈置採買,連帳子也沒有裝,抬頭就是四面光禿禿牆,又有結絲垂墜蛛網,更有春夏小蟲亂飛。

她簡直不知今夕何,只覺得自己好似還在夢中,才要閉眼再眯一會,忽的反應過來,一骨碌爬將起身,連頭髮也來不及扒拉,臉也不洗,趿拉著鞋抹了兩把臉就去開門,中途還險些跌了一跤,卻是半顧不上,匆忙把門一下拉開,問道:“你說什麼!”

門外人半點也沒有耽擱,那手還做拍門狀,正喘著氣,見門開,嘴裡立時叫道:“糧價跌了!我從梁門大街出來時候還是一百五十文一斗,等進了這條巷子,便跌到了一百四十,眼看還在一路跌,外頭各處糧鋪子都開了門敞開了賣,卻無幾個去買的,個個都還在等!都說還有的降!”

墨香茫然極了,問道:“怎麼回事?不是各家都不肯發賣,要囤積起來,賣個高價麼?怎麼突然……只糧價降了麼?”

那宮人道:“今早外頭四處在傳,都說咱們前頭回報,說是前線大捷!狄兵退了,那狄人首領,喚作什麼乞木的那一個落馬死了,新上去的要來議和——訊息才傳進來,本來無事,不知怎的,早間外州、固子門便一股腦用進來許多車輛,那隊排得甚長,接著南燻、宣化、新曹幾門也堵了起來,南燻門外連一早欲要往外走的傾腳頭都被攔在路上,堵得到處臭烘烘的……”

“我只盯著糧谷,還沒去問旁的,但看這架勢,恐怕不但糧價,其餘東西樣樣價格也要大跌!”

兩人還在說外,外頭有匆忙跑進一個人來,急急叫道:“外頭來了許多貨商,問前次咱們開的價錢還作不作數,都說要賣貨過來!”

墨香聽得這話,卻是露出這些日子以來難得輕鬆又輕蔑的一個笑,冷嗤道:“從前求著賣,開那樣高價,個個都要毀約,今次見得降價了,倒是想著回頭來找?想得倒美!當真以為自己是銅錢,外圓內方的,人人上趕著求呢!”

然則她半隻腳還露在外頭,頭髮雜亂,眼角還粘著不少附著物,倒叫這分明似乎十分霸氣言語大打折扣起來。

收到訊息的自然不只在外頭忙於收貨的墨香一行人,京城內外早都沸騰起來,狂喜之外,又有難以描述氣氛。

如果說百姓們先前得知前線捷報還有幾分不敢置信時,此刻有了這個最有力訊息佐證,自然再無半分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