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安慰:“許是快要成親,謝姐姐心中焦慮,才會在睡夢裡生出許多想法。陸家是大善之家,謝姐姐嫁過去,不會受委屈的。”

“大善之家……”

謝南錦突然輕笑。

她抬起眼簾,認真地凝視裴道珠:“各大世家盤踞朝堂瓜分勢力,連皇權都淪為二等。同樣罔顧君權,怎麼就分出善惡了?你我皆是世家子弟,錦衣玉食縱情聲樂,一餐飯甚至可抵尋常百姓一年開銷。你我享受著搜刮來的富貴,卻又怨怪朝廷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你我又是善是惡?”

鋒利的言辭,令裴道珠啞口無言。

謝南錦收回視線,疲倦地揉了揉額角。

她低聲:“建康不是你看見的建康,世家也不是你眼中黑白分明的世家……阿難,也許我們所有人,都欠了建安公主一份人情。”

裴道珠提醒:“謝姐姐,世上根本就沒有建安公主這個人。”

初夏的風透窗而來。

謝南錦緋色的裙袍翩然翻飛,她注視著角落的那盆牡丹,像是在注視著一個人。

她呢喃低語:“府上花園深處,有一座小小的祠堂,供奉的正是建安公主。我幼時,曾親眼目睹母親祭拜她……當時年幼懵懂,這些天午夜夢迴時,忽然記起那年夏日午後,母親在祠堂裡說的話。‘對不起,我們用你的命,換了江南十年太平,對不起’……”

許是累極困極。

不明不白地說完這些話,謝南錦就無力地昏倒在地。

裴道珠連忙喚來侍女,把謝南錦抱回床榻。

幾名女大夫魚貫而入,急切地為謝南錦看診。

裴道珠踏出閨房,獨自站在屋簷下。

滿目都是牡丹。

奼紫嫣紅熱鬧葳蕤,像是女孩兒們最燦爛的笑臉。

撲面而來的風帶著悶熱。

明明入夏了,可裴道珠卻莫名察覺到一絲寒意。

……

謝家並沒有因為裴道珠是妾,就怠慢了她。

謝夫人喜愛她,特意把她請到正廳用晚膳:“錦兒這些天總打不起精神,你來陪她,當真是再好不過。”

裴道珠笑道:“謝姐姐不僅生得好看,這些年還遊學在外見多識廣,和別家女郎全然不同。和她待在一起令我受益匪淺,是我佔便宜了。”

她說話很討長輩喜歡。

謝夫人笑眯眯的,席間氣氛十分輕快。

等用過晚膳,侍女過來稟報,說謝南錦雖然還在暈厥之中,但身體並無大礙,休養一段時間就好。

裴道珠在侍女捧來的銅盆裡淨手,似是無意提起:“謝姐姐病糊塗了,總說建安公主怎麼怎麼樣。我告訴她宮中沒有建安公主這個人,她還跟我爭。又說花園裡藏著一座祠堂,供奉的正是建安公主。”

她說完,拿絲帕擦了擦雙手,不經意望向謝家人。

謝大人不在。

謝夫人在吃茶,眼睫低垂,看不出眸中情緒。

謝麟則專注地斟茶,又殷勤地把茶盞送到她手邊:“裴姐姐喝杯茶,能解膩的。”

廳堂寂靜了片刻。

謝夫人抬起頭,笑道:“錦兒那孩子,從小就喜歡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她性子特立獨行,在建康沒有同齡朋友,許是病久了閨中孤單,因此幻想出所謂的建安公主。”

裴道珠點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陪著她。”

從廳堂出來,天色已經暗了。

謝麟親自送裴道珠去謝南錦的住處,擔憂道:“也不知我阿姊到底怎麼了,怪叫人擔心的。什麼建安公主,裴姐姐,你說我阿姊是不是得了臆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