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絕望,頃刻間席捲了男人的四肢百骸。

腦海中,轟然湧出許多畫面。

北國覆滅,作為最大的功臣,他什麼戰利品也不要,只獨獨向朝廷討要了北國皇妃裴道珠。

可人人都罵她是禍水。

於是他把她偷偷養在建康城的一處小宅子裡,金屋藏嬌似的,隱瞞了她雙親和妹妹都已經離世的噩耗,既不許她擅自出門,也不許她去見故人。

他想著她沒了十年青春,也毀去了所有的名聲,她一無所有,餘生裡,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雖然無法給予她名分,可他這輩子未曾娶妻未曾生子,雖是外室,但與尋常夫妻也沒有區別。

她很孤單,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裡,似乎失去了昔年的光。

而他迫著她,求著她。

在那座小宅院裡,他們也曾春閨深深耳鬢廝磨,也曾高床軟枕共赴雲雨,他想著如果他們有個孩子,將來她得知家破人亡的訊息,或許就不會那麼難過,或許仍舊能堅強地撐下去。

可是……

沒能等到她懷上孩子,就有人洩露了她藏身在那處私宅的訊息。

各種流言蜚語詛咒謾罵,如潮水般侵襲而來,而她處在海潮的中心沉沉浮浮,掙扎不得,擺脫不得。

他想帶她走,帶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沒能等他整理好遠走高飛的計劃,她就偷偷跑了出去。

她從賣肉的屠夫那裡,知道了家破人亡的訊息。

他終於在市井上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脆弱無助地被百姓怒罵毆打,眼底的倉惶和絕望,令他心如刀割。

他帶她回家,可她卻不吃不喝。

她親手為雙親和妹妹抄寫經書。

他以為在抄完經書以後,她就會重新振作起來。

就像她的小字所代表的含義,能歡喜無染地度過餘生。

可是,並沒有。

那年除夕夜,建康滿城大雪。

他親自待在廚房,監督廚娘們做了滿滿一大桌珍饈佳餚,所有菜式都是她喜歡的,他甚至還特意準備了一壺難得的美酒。

等他佈置好廳堂,去閨房找她吃年夜飯時,她卻不見蹤影。

細瘦的木屐腳印,從後門一直通向秦淮河。

河邊,是她丟下的木屐和燈籠。

那年他手握重權,已不再年少。

卻荒唐地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律令調動軍隊,冒雪守著川流不息的秦淮河,只為尋找世人口中那個禍國殃民的妖妃。

不見盡頭的火把照亮了淮水上下游,明明派出了那麼多人,可是直到黎明前,女人的屍體才終於被打撈上岸。

他抱著她,隱隱覺得她還活著。

裴家的小阿難,怎麼會投河自盡呢?

她是那麼堅強的姑娘!

堅強到他以為,這世間的任何困難都無法將她壓垮。

堅強到他以為,哪怕被他養做外室,她也能好好活下去,就像山野間最堅韌最無懼風霜的白茶花。

雪花落滿了他們的眉梢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