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昏黃,窗外落著細雪。

蕭衡問道:“二十多年前西海城那一戰,你可還記得?”

裴道珠正色:“青史所載,畢生難忘。二十多年前,蕭家和王家的兩位將領鎮守西海城,誰料被奸細出賣,偷偷在深夜時開啟了城門。北國將領率領五十萬大軍而來,在城內爆發了一場大戰。

“蕭家和王家都不願投降,他們掩護百姓撤退,誓死守護這片疆土,最終二十萬朝廷大軍死傷殆盡。戰火燒了整整三日,整座城池屍橫遍野。黃昏時分,白山茶開在河流般的血泊裡,烏鴉盤旋於低空,肆無忌憚地啄食死者的屍體……王蕭兩家的將領,更是被削首示眾,以示羞辱。”

說到最後,裴道珠聲音發抖。

她是個深閨女子,未曾真正去過戰場,未曾親眼見過戰爭的殘酷。

只是在書上讀到這些時,仍舊會感到無比震撼,仍舊會為王蕭那兩位將領,以及無數戰死沙場的兒郎而痛惜落淚。

蕭衡握著她的手:“我祖父,正是當時的將領之一。那時他年紀已大,又身染重病,留下來也幫不上忙,王家的將軍便要求他與百姓一起撤退。祖父本已隨百姓撤出西海城,誰知混亂之中,卻發現尚在襁褓中的我不見了。”

裴道珠微微頷首。

她知道,當時還不是丞相的蕭允以及蕭老夫人,也隨蕭老將軍戍守西海城,蕭老夫人是在西海城誕下蕭衡的。

“祖父為了尋我,不惜帶著兩位武功極好的伯父返回西海城。滿城戰火之中,雖是找到了我,卻無法再逃出城。祖父把我交給輕功最好的親信,為了掩護我們逃出去,祖父最終和兩位伯父一起戰死沙場……”

燭火跳躍。

蕭衡深邃的面龐在光影中明明暗暗,神色晦暗不輕。

似是愧疚,似是自責。

裴道珠怔怔的。

她從前並不瞭解這些往事。

如今看來,相爺大約覺得是蕭衡害死了蕭老將軍和兩位阿兄,才會如此苛刻地對待他,邏輯和情感上看,倒也說得通。

可是……

她咬了咬下唇。

那年的蕭衡,也只是個襁褓裡嗷嗷待哺的嬰兒,他懂什麼呢?

又不是他自己故意落在戰亂裡的,並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怪罪在他一人頭上啊!

她按捺住這些細碎的怪異感,輕聲道:“怪不得你如此痛恨北國,力排眾議也要北伐,原來這份國仇家恨,比我想象的還要沉重……”

蕭衡沒再說話,只把少女攬入懷中。

他自幼揹負著責任長大,阿父一遍遍提醒著他,祖父和伯父是因他而死,他絕不能忘記國仇家恨,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北國皇族。

他記著這些話,也身體力行地訓練軍隊籌備北伐。

別人家的小郎君都有休息玩耍的時候,可他沒有一日是閒著的。

事事都要算計,人心都要揣摩,彷彿只有和裴道珠在一起時,才會覺得輕鬆一些。

畢竟,裴家的小騙子只要財。

可別人要的,興許是他的命。

裴道珠靠在他懷裡,安靜了片刻,又突然仰起頭:“西海城的奸細是誰?這麼多年過去,難道半點兒線索也沒能查到嗎?”

蕭衡淡淡道:“唯一的線索,是花神教。然而對方神出鬼沒,根本查不到行蹤。對了,你可還記得當初回到建康的鄭家?”

“自然記得。”

裴道珠答道。

她尤其記得鄭翡,明明不願投靠北國,卻又不得不投靠。

她把江南的土壤裝在琉璃瓶裡,隨時隨地帶在身上,碧海青天,日夜輕撫,彷彿還能感受到故國的溫度。

蕭衡道:“鄭擎虎在臨死前,曾說朝廷裡有北國的奸細,甚至,那奸細還可能身居高位,是高門世家裡的人。二十年前在西海城夜開城門的,與後來出賣鄭家的,很可能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