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河街道緊鄰學校,狹窄而又細長,大概只有三十步左右的寬度,長度卻足足有一里路。街道兩側蓋滿了小瓦房,全都是小販的商鋪,每月的“一”“四”“七”日大家都會來趕集,所以這幾天就被定為趕集日。

每逢趕集日,街道兩旁的鋪面都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整條街道都被男女老少擠得水洩不通。不管他們是來買東西還是湊熱鬧,能逛一天也是件開心的事情。譚河街道是附近十里八鄉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方,街道上有賣玩具的,有賣水果蔬菜的,有賣衣服的,也有賣各種雜貨的,還有收購糧食的。

街道盡頭的一條小巷子裡面進去又是另外一番天地,那裡有一個很大的牲畜市場,專門買賣牛羊豬雞鴨等牲畜,都是活物,譚河街道沒有屠宰場。五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去過牲畜市場一次,買了一頭小豬仔,帶回去才兩天那個小豬仔就開始拉稀不止,找獸醫開了藥還是不見好。最後沒辦法,父親就帶著那頭小豬仔又去了譚河街道的牲畜市場,用它倒換了一個牛皮大鼓,那個鼓質量很好,用了很多年。

譚河街道對我來說有一種熟悉的親切感,因為父親帶我來過很多次,而母親很少帶我來趕集。我上學之前就知道“趕集”的含義了,每次逢集,母親和村裡其他婦女一起去趕集的時候都不帶我們,她把我們鎖在家裡,讓我們在院子裡玩。她知道如果帶上我們,她就不能好好地閒逛,我們對一切新鮮好玩的東西都感興趣,會纏著母親讓她給我們買玩具和好吃的,這是每一個小孩子的天性。

而當時家裡的經濟實在太拮据,沒有多餘的錢給我們買東西,甚至連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沒有錢購買。母親去趕集的時候,經常會背半袋子玉米或小麥到集市上賣,換點錢了再買其他東西。每次我們想跟著母親去趕集,糾纏不休的時候她就會說:“你們就在家裡等著吧,我去集市上給你們買一個‘耽擱娃’回來”。等她回來我們才知道所謂的“耽擱娃”就是什麼都沒有,我們被“耽擱”了。長大一點就漸漸明白了生活多艱難,也就不會每次都死乞白賴要跟著母親去趕集了。

學校大門在校園最東邊一排的正中間,大門是兩扇刷了銀白色乳膠漆的鐵欄杆。兩扇大門上面各開了一扇小門,平時大家都走小門,只有週末或者放假的時候大門才會開啟。校門口出來就是繁華的譚河街道,門口正對太陽昇起的東方,背靠神秘的野狐屲。校門兩側各有一個小商店,正對街口的是商店的正門。

兩個商店的老闆都是學校的民用老師,是學校花了極低的工資請來的代課老師,非正式編制的臨時工,他們的工資大概不到正式編制的三分之一。進校門右手邊商店的那個老師叫鮑鵬程,個頭瘦小,說話慢吞吞的,聲音有點沙啞,做事不緊不慢,脾氣不急不躁。而他妻子又胖又高,脾氣暴躁,和鮑鵬程形成鮮明的反差,我們去商店買東西經常會看到鮑鵬程萬被他老婆罵得一聲不吭。

進校門左手邊那個商店的老師叫李治學,他身材高大魁梧,脾氣溫和,說話稍微帶點結巴但語言表達準確。他妻子脾氣溫柔,性格開朗,處事圓滑,對每個顧客都有禮有節。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去她家商店買東西。

每到趕集日,這兩個老師都會到自己的商店去幫忙賣貨,如果這一天有自己的課程,他們會和其他老師換一下上課時間。這兩個老師雖然分屬同行,但畢竟是競爭對手,所以他們倆平時在學校很少說話,在生意上明爭暗鬥,互不相讓。

學校不大,大概佔地五十畝,南北狹長分佈,坐落於野狐屲底下的是一排整齊的教師宿舍,宿舍北邊不遠處是公共廁所,宿舍南邊是水房和小食堂。水房的正東面,也就是整個學校的最南面一排也是教師宿舍。這一排宿舍緊鄰鄉政府大院,我們的教師宿舍和鄉政府大院共用一堵後背牆。

小食堂是老師吃飯的地方,其實也就一間不到五十平米的單間平房。因為教師不多,大概三十人左右,很多老師打了飯就去自己宿舍吃了。小食堂開了一學期就關閉了,可能是成本太高經營不下去,大多數老師都在宿舍自己做飯,很少去食堂吃。宿舍下面就是校園,校園裡面蓋了四座大房子作為三個年級的的教室,每一座房子被分割成了三個小教室,一個教室裡面大概可以容納七十人左右。

學校大門和西面的教師宿舍之間隔著一塊小花園,花園裡面種滿了松樹和柏樹。其中一棵松樹已經有幾十年樹齡,樹身高大,枝葉茂盛,樹幹粗壯挺直,顯得有點滄桑古樸,很多學生都在這棵松樹底下讀書。松樹後面不遠處就是升旗臺,旗杆在一個水泥砌的高臺子上面,臺子上面有兩根細長的鋼管旗杆,一杆升國旗,一杆升校旗,旗杆是學校的地標。

旗杆在小廣場的最中心,廣場兩邊各有兩座教室,教室和廣場邊緣接壤的地方種滿了柳樹,每年三月,紅牆灰瓦的教室加上綠意嫣然的柳樹,讓整個校園充滿了生命的氣息。柳絮飄飛,撒滿校園的各個角落,也落在那些在柳樹下面讀書的學子頭上。

學校最北邊是一塊很大的土操場,操場裡面有兩個籃球場,三個乒乓球檯,兩個羽毛球場。每個籃球場裡面栽了兩個籃球架子,籃球架是粗壯的鋼管,籃板是笨拙的柳木板。乒乓球檯的支柱是小紅磚,上面是水泥抹平的檯面。羽毛球場兩邊各栽了一根木杆,羽毛球網子是兩根木杆之間的一條長繩子。操場每天都塵土飛揚,尤其是春天刮沙塵暴的時候,操場裡面黃土滿天,飛沙走石。

這簡陋的操場承載了多少學生的快樂和回憶,那時大家都處在青春期階段,精力旺盛,活潑好動,一下課就直奔操場佔位置去了。

初中開始就要住校,大多數學生都是寄宿生,只有學校周圍幾個村落的學生住在自己家裡,他們中午和晚上都要回家。寄宿學校意味著我們要正式開始獨立生活,每天要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自己收拾衛生,還要學會和室友融洽相處。

很多學生還來不及學會自理生活,就被現實的洪流打翻在地,只能硬著頭皮爬起來繼續向前。沒有人會可憐你,也沒有人會同情你,相反,可能很多人都會鄙夷你。大家已經是十三歲左右的小大人,最起碼的生活自理能力還是要有,不能永遠都活在父母溫暖的羽翼之下,做溫室裡的花朵,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鳥兒長大了都要離巢,學會自己飛翔。

我想盡快適應並且融入到這種全新的生活當中去,這裡的一切都那麼與眾不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包括學習方式,生活方式以及同學之間的友誼,所有這些都讓我充滿了好奇和渴望。

到一個新的班集體,大家剛開始就認識自己的幾個小學同學,慢慢才開始認識新同學。首先從自己的同桌開始,大概每個人剛到初中的第一個朋友都是自己的同桌。我在班裡結識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我的同桌,他叫李高慶,是一個性格內向的“蔫”脾氣男生,個子不高,不喜歡說話,很多時候都笑眯眯的。

剛開始我們也不怎麼說話,直到有一天我去操場佔乒乓球檯子,下課就衝出教室跑了過去,結果到操場還是晚了一步,發現三個乒乓球檯都被別人搶先一步佔了。我垂頭喪氣,正準備回教室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喊我的名字。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我的同桌李高慶,他和他一起的三個小學同學已經佔了一個乒乓球檯,李高慶喊我一起玩,就這樣我們慢慢熟悉了。慢慢我發現他的乒乓球打得很好,原來他在小學就經常代表學校到其他地方參加乒乓球比賽,得過不少獎。

經常和李高慶一起來打乒乓球的還有一個女生,是他的小學同學,到初中他們又分到一個班,她的名字名莞萍。她很喜歡打乒乓球,我們是在操場打乒乓球的時候透過李高慶介紹認識的,久而久之大家就熟悉了。

莞萍坐在我的左前方,她很健談,性格豪放不羈,大大咧咧,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傳神動人,嘴角兩邊掛著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圓圓的臉蛋上有兩個明顯的紅坨坨。她為人善良正直,可謂刀子嘴豆腐心,就是脾氣有點暴躁,動輒出口傷人,這是她唯一的缺點。即便如此,我們倆的關係還是很微妙,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經常會轉過頭跟我說話,問這問那,我也希望她能時常接近我,慢慢地就產生了一種若隱若現,若即若離的情愫。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愛情”,就算是愛情,也不過是萌芽狀態,不久就被扼殺在了搖籃裡,或者根本不是愛情,只是一種專屬於這個年齡段的心理情緒。

我不知道她怎麼理解這種情緒,我想她也是迷迷糊糊,雲裡霧裡。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交往得很頻繁,走得很近,可能班裡有些人會在背後議論紛紛。但是這種關係持續的時間很短,一方面是因為她的脾氣,二來是我在背後聽到了一些關於她的閒言碎語,我的好友李高慶也曾經勸我不要太靠近莞萍。從此以後,我們互相之間慢慢變得疏遠了,終於兩不相欠,各自安好,相忘於江湖。

雖然我和莞萍漸行漸遠,但她畢竟在我的人生中來過,也在我平靜而又枯燥的生活中激起了陣陣漣漪,泛起層層波浪,這已經足夠了。並且透過她我也結識了一些朋友,當時和她關係很好的一個小學同學名叫馬林兒,她分在了隔壁班。有一次馬林兒要參加學校的一個舞蹈演出,領隊老師要求每個人必須穿豆綠色迷彩服,很多人都沒有這種衣服,尤其是女生,馬林兒也一樣沒有。當時我正好有一套,莞萍知道了就從我這裡借去給她同學用了。

演出結束以後,馬林兒親自把衣服還給了我,從此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這是我第一次認識她,高挑的身材走起路來儀態萬千,油光閃亮的的長髮披在肩上,微風吹過,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她臉色紅潤,面板細嫩,一對細密的罥煙眉下面閃現著一雙聰明伶俐的大眼睛。她給我還衣服的時候我們才算是真正認識了,我當時還有點害羞。雖然平時看著天不怕地不怕,但基本上都是和男生打交道,很少和女生交往,所以對女生有一種天然的羞怯感。我們熟悉了以後就交往得比較頻繁了,她還戲言說收我做“拜弟”,她做我“拜姐”,因為她年齡比我大幾個月。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但還是很開心,這樣的友誼既單純又神聖,沒有摻雜任何世俗名利,也沒有任何利益糾葛。

或許這就是青春該有的樣子,可以肆無忌憚地笑,也可以撕心裂肺地哭,安靜的時候像一隻沉睡的雌兔,放開的時候像一頭奔跑的駿馬。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學校的集體宿舍不夠,我們所有人都在校外住宿,租的是譚灘街道那些村民的自建房,我當時住在街道入口處的一個老婆婆家裡。

她家還是以前那種土堡式的深宅大院,院牆很高很厚,都是用黃土夯實壘建起來的。院子坐落在陀螺河畔上面的一塊平地上面,院基要比大門外面的小巷子和麥場高出一米左右。進大門要上六七級石板臺階,大門是一塊經歷了很多年風吹雨打的暗灰色柳木板,感覺像是鑲嵌在院牆裡面一樣,門廊上面搭了遮雨的雨棚。門口進去右手邊建了一個小高房,高房的土臺地基要比普通房子高兩三米,以前很多人家都有這種小高房。大門右手邊靠南面一排是廚房和偏房,大門正對面就是上房。

這個老婆婆當時已經七十多歲,滿頭灰髮,步履蹣跚,但是說話鏗鏘有力,精神抖擻,她是我小學同學士奇的外祖母。她的老伴已經故去多年,家裡只有一個三十歲還沒有成家的兒子,她兒子相貌清秀,一表人才,聽她說是因為他兒子眼光太高,別人介紹的他都看不上,總是挑三揀四,所以一直都沒有成家。

我就住在她家上房,上房盤的是一張大通鋪土炕,住著我,士奇以及另外四個一年級男生。士奇外祖母也住在上房,她睡在上房地上一張雙人軟沙發上。冬天,那個土炕經常是不溫不火不冷不熱的狀態,因為家裡就她一個老人,兒子不在家,她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收拾那麼多燒炕的燃料。幸虧我們人多,加上青春期的火氣大,精力旺盛,也就不會感覺太冷。

我們做飯的屋子是一間雜物間,小房間又窄又小,只有不到兩米的寬度,裡面放著一條長凳。我們五個人的小煤油爐子都放在凳子上面,士奇有她外祖母做飯,所以不用和我們一起擠在這間小房子。我們五個人勉強能夠擠在這裡面做飯,剛開始做飯的時候,五個煤油爐子同時開啟,一股強烈的煤油味一下子溢滿整個小房間,一會功夫就飄到院子外面去了。做出來的飯都是一股煤油味,前面兩個星期簡直是難以下嚥,後面慢慢也習慣了。

剛上初中的時候,我和小學同學陸斌兩個人合夥做飯,他也住在士奇外祖母家。他個頭不高,但是胖嘟嘟的,有點鬼靈精怪,他和我一樣屬於“調皮搗蛋”一類,在班裡也算是一號“人物”。最讓人羨慕的是他那一手好字,他寫字很快但很勻稱,帶有一點行草的感覺,經常會被老師叫去黑板上面抄寫授課筆記或者作業之類。另外他還有一副“好嗓子”,他唱歌很好聽,每次需要表演節目的時候,他和我們班另外兩個同學“馬寶”“譚平”三人組成鐵三角,一起合唱一些經典老歌。

李高慶當時住在譚河街道中間的一個小巷子裡面,他的房東是譚河街道的生意人,經營著一間磨坊。他和其他幾個男生就住在磨坊後面一個院子裡面,他們的宿舍也是一張大通鋪,不過不是土炕,而是支起來的木板床。冬天的時候,他們都用電熱毯取暖,因為房東自己有磨坊,用的是三項動力電,所以電費便宜。我經常會跑到他宿舍玩,我的宿舍他來的很少,因為畢竟在人家上房裡面,還有房東一起住,很不方便,他那裡只有幾個學生,房東平時很忙,根本不管他們。

當時譚河街道有一個非常出名的“煙館”,這個煙館坐落在譚河街道正中間,就在我們學校大門斜對面。煙館隱藏在一個雜貨鋪裡面,雜貨鋪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經營,大家都叫她“老婆子”。老婆子把一盒盒香菸拆開一根一根賣,價錢從一毛到五毛都有,分不同的檔次,學生一般都抽一根一毛錢的低檔香菸。每天晚上放學以後,這個雜貨鋪裡面就擠滿了抽菸的學生。雜貨鋪靠窗戶邊放著一套鐵架子高低床,可以坐五六個人,其他人都坐在凳子或蹲在地上。煙館裡面煙霧繚繞,我們平時也經常去那裡湊熱鬧。

我們去的最多的地方還是木器廠大院,木器廠大院就在磨坊正對面,是李建明帶我們去的,李建明是李高慶的小學同學,也是和他關係最好的兄弟。李建明的三叔是這個木器廠大院的看護,也是這個木器廠的管理員,這個木器廠是譚河街道最大的老闆苟文明的產業之一,也是譚河街道唯一的木器廠。木器廠裡面有一間很大的房子,是李建明三叔的宿舍,他就住在他三叔這裡。

建明三叔要去縣城採購新木料或者給大客戶運送木材,晚上經常回不來,每當這個時候,建明就帶我們去他那裡玩個透夜。去的時候,我們大家一起湊點錢買一些啤酒零食香菸瓜子之類,我和李高慶兩個人不抽菸也不喝酒。偌大的木器廠大院就建明三叔一個人,這裡晚上很安靜,不怕被人打擾,也不用擔心打擾到別人。我們盡情玩樂,打牌,喝酒,抽菸,唱歌等等。

有一天,凌晨五點不到,建明三叔突然回來了,他進到屋子來的時候我們正在打牌,屋子裡面烏煙瘴氣,一股香菸啤酒的味道,地上到處是瓜子皮和菸頭。他一看就火冒三丈,把我們全部趕走了,我們就去了學校,校園一角有光亮的地方已經有人在早讀,從此以後我們再不敢輕易去木器廠大院了。那個時候大家精力充沛,熬一晚上夜不睡覺,第二天去學校還是感覺遊刃有餘。

初一,我們要學習七門課程,平時有很多作業,作業一般都是中午休息時間或者上晚自習的時候寫。而我又太懶,不想寫那麼多作業,就讓別人幫我代筆,我前面坐著一個叫劉豔梅的女生,她也是李高慶的小學同學。她的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說話語速很快,學習一般,但是寫字很快,並且很工整。她模仿別人的字型惟妙惟肖,基本上可以以假亂真,所以我就讓她幫忙給我寫一些抄抄寫寫的文科類作業,這樣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去玩。後來初中畢業以後不久,聽說她就嫁人了,算是我們班最早結婚的同學。希望她有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得到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初中的第一學期我就這樣“混”下來了,認識了很多人,有同年級的,也有高年級的,不知道稱呼他們為同學好還是朋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