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的晌午,祖母王桂花才派長工李叔過來接趙靜殊,長工對姨母說道:“老太太囑咐,年根了,四姐兒年前就不來學女紅了。”姨母點了下頭,把趙靜殊抱上平板馬車上,裹好被子,又囑咐了幾句,馬車離開了姨母家。

路上,李叔回頭看著趙靜殊,“我再有十幾天,就要回鄉下了,年後十五回來,回鄉下之前,老太太會讓我到豐州置辦些年貨,四姐兒可有要帶的東西?”

趙靜殊想了想,“我有一小壇葡萄酒,你拿到豐州看能否賣了換點錢,順便把去年大伯父捎過來的兩個鐲子和一個步搖典當出去換點錢,回來路過把換的錢給姨母送過去就行。”李叔點了點頭。

祖父趙允恭家是有好的田產的,每年僱兩個長工,開春,地裡開始忙種的時候,都是由長工負責農田裡的耕種,秋天收完糧食,地裡沒什麼活了,祖父會打發一個,留下李叔一人,乾點院子裡的雜事,李叔在趙靜殊七歲時來到趙家,一直幹到現在,做事心細周全,話又少,趙允恭很信任他。

趙靜殊母親失蹤,李叔總是覺得他沒有把她母親那日照看好,才讓她母親出事,對她覺得虧欠的很,每年開春回來都把家裡做的過年食物拿來點,偷偷塞進她的屋裡,平時也很照顧她,雖然他們平時見了面很少說話,但李叔在趙靜殊心裡就如叔叔般親近。

姨母家在縣城城外的楊家村,趙家在縣城主街縣衙附近,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趙家門口,趙家院落在縣城是唯一的二進院,趙允恭雖是縣衙的主薄,官位不及縣衙的師爺,但是四個兒子都已經入了仕途,在始安國,各官員任期為三年輪調一次,大伯父趙則知和二伯父趙則豐入仕迄今快九年了,大伯父已經從最初的縣令做到知州了,這九年來,人雖然不回來,但銀票和年禮一年比一年捎回來的多,去年趙允恭便讓人重修了祖屋,從一個獨院擴大成二進院。

趙靜殊下了馬車,徑直進了內院,內院由正房和東西廂房以及東西各一個耳房圍合成的,東廂房住著四嬸孃李迎花和她的女兒趙雲惠,西廂房現在住的是她的兒子趙惟聰,正房是祖父,祖母的主屋。

正房是裡外間,都安了炕和灶,炕上的大灶只用在寒冬臘月燒熱炕頭的,外院有單獨設的灶房,裡間炕是睡人的,外間炕上放著兩個紅漆木頭箱子,母親說過那兩個箱子曾放過祖母的嫁妝,祖母孃家是個小康之家,家有田產,祖父當時在縣衙做衙役,祖母嫁進來用嫁妝買了點田產,第二年便生了大伯父,大伯父出生沒多久,祖父就做了縣衙主薄,族裡人都說,祖母和大伯父是家裡的福星。

大伯父和二伯父那幾年在豐州讀私塾的錢也是從祖母的嫁妝裡出的,自從靜姝的母親嫁進趙家,祖母的嫁妝就已經花完了,祖父的俸祿少的可憐,不夠供四人讀書的,養著一大家老老小小維持溫飽都是問題。

靜殊四歲的時候,大伯父和二伯父赴帝都考取貢士和進士,又在帝都盤桓了一年,考了兩次試,才入了仕途,當時大伯父朝廷命他為帝都附近的雲縣縣令,二伯父朝廷命他為帝都附近的豐縣縣令,兩位伯父在靜姝五歲那年從帝都回來帶著妻兒們舉家南遷去各自縣城任職了,祖父祖母便由趙靜殊父母和四叔一家守著敬孝。

趙靜殊七歲那年,他父親和四叔也去赴帝都考了貢士和進士,和大伯父二伯父一樣,父親和四叔也盤桓帝都一年,考了兩次試,朝廷派到帝都附近的縣城做了縣令。

趙靜殊到了正房,推開屋門,站在外間便看見祖母王桂花坐在裡間炕上,手裡拿著茶杯,抿著茶,旁邊坐的是四十來歲的吳媽和她的女兒春花,吳媽和她的女兒是祖父三年前從鄉下族裡僱來的遠親,平時,她們幫著四嬸孃一起做飯,收拾屋子,乾點雜事。不忙的時候,吳媽陪著祖母東家長西家短的嘮嘮嗑。

趙靜殊低著頭走進裡間,雙手手指相扣,放至左腰側,屈膝低頭向王桂花施了禮,“祖母,我回來了。”王桂花看了一眼趙靜殊,擺了擺手,“回屋子休息去吧,再有大半個月就要過年了,大家都很忙,你從明天除了打掃東西廂房外,和春花、吳媽一起把每個屋子的窗戶的舊窗花紙拔下來,把新的窗戶紙糊上,在和他們一起清洗下家裡被褥衣服之類的活計,眼睛裡要有活,過年就14歲了,不要指下動一下的。”

趙靜姝面無表情回道,“知道了。”說完轉身離開主屋。

趙靜殊住在西廂房的耳房裡,東邊挨著西廂房,西邊是外院的圍牆,剛到屋門口,李叔手裡拿著一竹籃碳走了出來,笑著對趙靜殊說道:“快到炕上暖和暖和,我走之前就生了火,這會把碳架的更熱了,”“謝謝,李叔,姨母,讓我給你帶了點野味,你從車上取走便是。”李叔點點頭便離開了,每次,趙靜殊從姨母家吃完野味,姨母都會給李叔帶點。

她進到屋裡才發現,屋裡雖然燒著碳,卻沒有灰塵,應該是李叔順手擦過,李叔知道她不喜歡屋子裡到處是碳灰。心裡頓時有了暖意。把外邊的衣服脫掉,換了一身衣服,在炕的灶上燒了些水喝完,脫了鞋,便躺在了暖和的炕上,不一會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聽到李叔在屋門口喊:“四姐兒,老爺回來了,到廳裡吃飯了。”她趕緊下炕,穿上鞋,出來和李叔來到外院的飯廳裡,廳裡放著兩張八仙桌,一張平時坐著是趙家的大人,另一張平時坐著是趙靜殊、堂兄妹以及春花,兩張桌上擺放著一樣的飯菜:一道紅燒肉,兩道素菜,一盤子饃饃。李叔平時都是端著碗回他住的外院耳房吃飯的。

趙靜殊和四叔家的堂兄妹一前一後來到飯廳裡,四個人互相點頭打了個照面,靜殊便低下了頭,和她們一起站著等著長輩。沒一會,趙允恭、王桂花在四嬸孃李迎花和吳媽攙扶下說說笑笑的來到飯廳,趙允恭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各自坐下。

他讓李叔把打來的酒也拿上了桌子,爽朗的笑著:“今兒老三稍信來了,喜事。”李迎花給祖父祖母夾了些菜放到青花瓷碗裡,坐下笑著問道“爹,看把您老高興的,三哥信上說了什麼?”“老三媳婦又生了,是個小子,我們趙家又多了個孫娃子。”趙允恭說完酌了口酒。

王桂花拍著他的胳膊問道。“老頭子,你說的可是真的?”趙允恭眉眼彎笑,“不僅生了個孫娃子,老三說年後他就調回帝都了,他小舅子已經在帝都打點好了,就等年後述職完,舉家回帝都了。”

趙允恭口裡的老三便是趙靜殊幾年未見的爹爹趙則昱,三年前她母親失蹤,不到半年,趙則昱便來信,說娶了以前二伯父趙則豐同僚的妹妹為妻,次年便生了個女娃。

趙允恭和王桂花被桌子上祝賀聲,樂的眼睛都笑彎了,飯桌上一直說說笑笑著,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看著長輩離桌出了飯廳,趙靜殊才默默的起身準備離開,這時吳媽的女兒春花,走到她身旁,“四姐兒,恭喜你有了個弟弟”。

趙靜殊漆黑的美目冷了一下,頭也沒回,疏離的回道:“謝謝。”春花繼續說道:“聽我娘說,三夫人的哥哥在帝都是五品官位呢,之所以把三夫人許給三伯父,是因為和二伯父以前是同僚,非常欣賞二伯父和三伯父的才華呢。看來年後三伯父要升遷了,二伯父估計又要升了”。

趙靜殊的堂哥趙惟明回頭瞪了一眼春花,“春花妹妹,此話不要亂講,免得族裡人誤聽了去。”春花吐了吐舌頭,“明哥哥,我知道了。”一溜煙跑到前面去了。

此時,飯廳裡只剩下趙惟明和趙靜殊二人,趙惟明看了一眼趙靜殊,“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沒精打采都掛在臉上了。”

趙靜殊點了下頭,“謝謝,只是坐了半時辰馬車有些累而已。”“那你回屋早點休息。”

趙靜姝點了點頭,走在了前面。趙惟明眼眸深深的看著她的背影。

自從三嬸孃失蹤,在也未看到她曾經時時掛在臉上乾淨明亮而溫暖的笑容,清脆的笑聲也不在入耳。連說話都懶的和趙家人,包括他在內多說一句話。他看著這樣的靜姝很無力,無從再和她靠近。只能默默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