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申軍就開始行動了。淶水城外倪昌時的軍營,在沉寂多時之後終於有了動靜,杜愷派出的前哨兵士迅速將訊息帶回了淶水城,杜愷知道申國西征的大部隊怕是已經開到了前線。而他不知道的是,領兵的正是與他在大興城外結下樑子的世子蘇哈昌。

蘇哈昌這回可真的是憋著一肚子火殺到淶水城下的。當然,對於一位久經沙場的統帥來說,排兵佈陣並不等同於感情用事,蘇哈昌的謀劃也是看準了杜愷的七寸。

首先,與代晴想的一樣,他命倪昌時領著所部兵馬悄悄繞過淶水城向西急進,卡在杜愷西逃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下來。其次,他留下了倪昌時的副將李敢,因為這次蘇哈昌帶來的五萬士卒中,有兩萬草原上專門訓練來攻城的步卒,他把這兩萬人馬交給李敢統領,這些人馬足夠將不大的淶水城團團圍住了,而這圍城的缺口當然放在了城西的位置。同時,蘇哈昌卻把他的主力三萬申國鐵騎,藏在了由北直隸通往西原城的官道上。他料想杜愷困守淶水城多時,城中糧草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倪昌時掐在了西原城與淶水之間,在準備伏擊西撤的杜愷的同時,也就相當於阻斷了淶水城的糧道。再者,李敢的兩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要想強行攻城拿下淶水,兩萬人當然不夠,但是單單圍住城池,截斷城外交通,這兩萬人就綽綽有餘了。而他讓李敢大張旗鼓的打造攻城器械,暗地裡卻將圍城的軍陣擺得疏而不密,留出空隙讓城內杜愷的探子可以往來。蘇哈昌並不打算在城牆上耗費兵力,他料定杜愷坐困愁城必然會尋機冒險出城一戰,當然為了擊退攻城部隊,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偷襲申軍在官道上轉運的糧草,而蘇哈昌的三萬鐵騎就正在這裡等著杜愷。

雙方軍力佈置妥當,大戰正式開啟。這一天的清晨剛過,大霧還未散盡,淶水城的東門便已是殺聲震天了,李敢可是從心底裡恨透了飛齊,要不是飛齊逆亂佔了大興城,他和倪昌時也不會甘心投靠申國,堂堂的大津將帥如今卻要委身北狄,而且家眷都被遷到了大興城內,說是保護實為人質,自己無奈之下,也就只能傾心投靠了,身為武將當然知道忠義廉恥,沒想到征戰半生如今卻落得個不忠不孝的下場,此刻,李敢恨不能立刻就殺進城去,一刀刀剮了城裡的飛齊首領。

於是,戰況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李敢將兵力集中於淶水城的東門,西、南、北三門以佯攻為主,另外留下五千人隨時機動。而杜愷則親自坐鎮東門城樓上,指揮兵士與李敢廝殺。

攻城不比野戰,講究遠近武器能否發揮出最大功效,李敢命步卒趁著薄霧,在剛剛能看清城頭的時候,便殺將了出去,先是兩千人快步前趨,這兩千人排成五列,第一列計程車卒將長長的盾牌端於胸前,後面幾排則將盾牌舉過頭頂,後一排舉著盾嚴密地遮住前一排兵士的頭,在這兩千人的盾牌陣中,還躲藏著五百名弓弩手,他們貓著腰在人與人的間隙中,在盾牌的保護下,跟著隊伍快速跑到城牆外兩百步的距離裡,站下之後便立刻整理好跑動中稍稍散開的陣形,將堅固的盾牌列得嚴絲合縫。

城樓上杜愷計程車卒們從垛口處向下望去,只是隱約看見兩百步外彷彿立起了一道銅牆鐵壁。於是,有人向外胡亂放了兩箭,只聽得箭頭劃過了厚實的盾牌,遠遠的傳來了“吱吱”聲。但奇怪的是,城下陣中並未有任何反應。此刻的戰場寂靜無聲,雙方陣前陷入了一種莫名怪異的平靜。

但這種平靜註定不會維持太久,就像陣前雙方士卒的性命,也只是短暫的停留在肉身的軀殼裡一般。當最後的一片黑雲散去,久違的太陽突然就從東南方閃現了出來,一道耀眼的金光,瞬間便硬生生砸在了城下申兵士卒的盾牌上,猛得彈起的光亮,立刻就刺瞎了城樓上一雙雙正密切注視著對手的雙眼。原來,李敢早就讓士卒們將手裡的長盾磨得錚亮如鏡,此刻,這明盾正藉著陽光,向城上射出簇簇“利箭”。

城樓之上,杜愷的兵士們還來不及回身揉開迷離的雙眼,突然就聽見耳邊傳來道道淒厲的怪叫聲,那是一片密集的箭陣劃破了凝固的空氣,向城上的苦主們飛刺而來。很快,大批兵士便被刺穿倒地,死與傷密密交織,片刻之間,屍首就橫七豎八扔在了城頭上,東門之上立即陷入了慌亂,鮮血四濺,兵戈散亂,穿骨之痛令呼喊聲迭起,撕心裂肺。

接著,李敢令旗一揮,大軍扛著雲梯喊叫著撲了上來,他們繞過箭陣,鋪著木梯,快速蹚過了本就不寬的護城河,很快就將沖天的雲梯架在了城牆上。

李敢看著陣前的情形很是得意,直到目前,城上居然一點反擊的動靜都沒有,看來這城裡的飛齊首領不過是個久疏戰陣的笨蛋,城破只在今日了。

可就在雲梯剛剛架好,士卒們攀爬至一半時,突然就從城上丟擲了數支火把,這火把落地之後居然瞬間引燃了雲梯,以及雲梯上下計程車卒,城牆之下一片火海,火勢甚至衝著護城河追了過來,也只是在瞬間,護城河的水都燃燒了起來,這回,換做李敢手下的申兵們在雲梯上、在城牆下、在護城河裡鬼哭狼嚎了。後方的兵士,聽著城下的同袍們發出的,觸地號天的呼救聲,那是烈焰的利爪正生生撕開皮肉的聲音,是滾燙的焦油無休止地啃咬著人皮的聲音。緊接著,一陣青灰的煙塵裹挾著焦油與人油的惡臭撲鼻而來,李敢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大聲喊道:“哎呀,油!油!”

他猜得沒錯,是飛齊軍提前在護城河裡倒滿了油,當攻城的兵士蹚過河衝到城下之時,並未發覺其全身上下都已沾滿了焦油,然後地上,雲梯上,再到護城河裡就都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煉人爐。

李敢身邊的將校們紛紛衝上前來,央求道:“將軍,變陣吧!將軍!”屬下們說的變陣是想讓還在城下的箭陣壓上去,舉著盾把煉獄中的同袍們拖出來。

李敢臉上不動聲色,手裡卻緊握著腰間的刀柄,搓得手心生疼,他知道對手不簡單,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不能貿然變陣,對方一定留有後手,箭陣一動必然會有間隙,城牆上只要是一陣箭雨下來,盾牌下的兵士就將大片倒下,那時何談救人呀!李敢的眼睛不停地掃視著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他在找,再嚴密的防線也會有缺口,只要能抓得住,破敵就在瞬息之間。

果然,李敢將目光停在了城門的位置上,淶水城東門的那面有些破舊的大門,一定就是杜愷防線的弱點無疑,木頭的大門肯定經不住火燒,他們可以往城牆下放火,但城門下肯定不敢,否則燒了敵兵也燒了大門。於是,李敢穩了穩心緒,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堅定地揮動了令旗,很快變陣的鼓點敲出了威嚴的軍令,城下始終藏在盾牌中的箭陣開始快步向心收攏,而後緩慢地向城門的方向移動,同時李敢陣中一百名兵士推著撞車呼喊著向著城門撲來。

此刻正在城牆上的杜愷看到了這一切,他當然明白李敢是要把攻擊重點轉向老舊的城門了。杜愷對身邊的軍士下命道:“快,把床弩推上來!”

很快,幾十名士卒將兩臺床弩抬到了垛口上,隨即就麻利地操作了起來,先是四五個褪去上衣的壯漢,咬緊牙關使勁轉動著絞軸,隨著絞軸的轉動,前頭的牽引繩被拽得硬邦邦的,牽引繩帶動著牽引鉤拼命地拉起弓弦,而前弓、主弓、後弓也逐漸彎成了滿月狀,直至弓弦足夠卡在了扳機上。轉著絞軸的壯漢們剛剛停手,後面兩名士卒就一前一後地扛著一臂粗的槍箭,快速閃過了還喘著粗氣的絞手身旁,將槍箭穩穩地放置在射槽之內。箭頭直指城下李敢的箭陣,只見杜愷一揮手,大喝了聲:“放!”,一名兵士迅速掄起碩大的木錘狠狠地向著扳機砸了下去,槍箭呼嘯著衝了出去,掀起的氣浪甚至吹翻了士卒們頭上的氈帽。

床弩堅韌的弓弦迸發出的巨大聲響,狠狠的砸在了李敢的胸膛上,只聽見李敢大喝了聲:“不好!”不等這聲音落地,索命的槍箭就已經劈開了鋼鐵的箭陣,洞穿了一整排申兵的身體,一時間金屬擦出的火花伴隨著激起的鮮血四濺開來。與此同時,另一隻槍箭也從城牆上兇狠地撲了過來,齊整的箭陣頓時亂作一團。然而恐怖的場景並未就此結束,杜愷事先讓士卒們在槍箭後頭栓著的繩索,在此刻發揮出了巨大的殺傷力,城牆上計程車兵們操起繩索,拼命的往身邊拉去,槍頭上的倒刺鉤連著數名申兵的軀體在撞開身邊同伴之後,又向著城牆的方向飛去,而趁著申軍箭陣慌亂之中無法合攏的時機,城牆上突然就站滿了飛齊軍的精射手,他們瞄準城下盾陣中碩大的缺口,不停地放出冷箭,雖沒有飛蝗般的鋪天蓋地,卻箭箭精準,絕無虛發,申兵們在地獄裡成批的倒下,彼此踩踏起來。

箭陣垮了,撞車卻已經衝到了半路上,李敢明白這時絕不能變陣後撤,否則城下士卒們的血就白流了。他揮動令旗想讓後面計程車卒們衝上去,重新把盾牌立起來穩住箭陣,可這邊人馬一動,城牆上的箭雨開始向前延伸,第一批士兵剛剛接近前陣,便紛紛中箭倒地。

好在撞車很快就衝到了城門前,前排的申兵舉著盾拖著沙袋玩命地往護城河裡填,他們知道退回去絕無生還的可能,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衝,撞開城門或許還有生路。於是前排計程車兵倒下,後排計程車兵飛快地填上去,而倒在地上計程車卒,則痛苦地翻滾著,等待流盡最後一滴血,沒有人還能在乎他們歇斯底里的叫嚷和刺骨的疼痛。

撞車終於被推到了城門前,攻城的申兵再次怪叫的衝了上來,這次放火的是李敢計程車卒們,他們脫去衣物,舀起護城河的水,瘋狂地潑向城門,而後再扔出火把,侍城門燃起烈火,再推著撞車拼命往前撞去。果然,破舊的城門根本擋不住殺紅了眼的申兵們,在撞車的衝擊下很快便轟然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