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覆巢之下 第十章 代晴的心計(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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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轉過天來,一大早蘇哈昌就來到了房家的小院子,他聽門口衛士說,代晴昨天一天未曾進食,一生氣狠狠地抽了這兩人一鞭子,斥責道:“何不早報!”兩個衛士也不敢回話,只得低著頭,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兩邊躲去。
蘇哈昌哪有心思理會他們,他把隨從留在外面,然後徑直走進了小院子,打算走到正堂門口再敲門的,可走進院子就看見正堂的門大開著,一大片陽光自院子上空灑下,至正堂門廳處被並排開著的三道門自然地分成了三股,暖陽就這樣斜斜地插進了堂內,而代晴這時正坐在正堂最左邊那扇門裡擺著的一把椅子上。只見她一手含握支在了額頭邊上,身體稍稍斜向門外靠著椅背,雙眼輕合彷彿午間小憩未及醒來,而此刻從蘇哈昌的眼裡看去,代晴整個人都被包圍在了暖暖的陽光裡,而柔和的光線,揚起了淺淺的金黃色線條,從背後將她的輪廓分明地勾勒了出來,在這精美的畫面裡,那些原本已經灑在了地面上的陽光,似乎也不肯從這美麗女子的身上離去,剛剛觸地便又掉頭回到了代晴身上,一幅金光裡端坐著白衣紅顏的絕美畫面,就這樣展現在蘇哈昌的眼裡,他心中不禁暗暗感嘆到:這般景緻怕是隻在天上!
蘇哈昌自然不願意打攪這一刻的平靜與美好,他只是輕手輕腳地從正堂中門走到靈前,而後恭恭敬敬地對房老先生的靈位,以中原禮作揖下拜。當他輕輕轉身時,卻發現代晴已經醒來,她坐直了身子,但目光並不投向蘇哈昌。蘇哈昌也不介意,他只是趕緊將左臂橫在胸前,躬身問候道:“房小姐,小王這廂有禮了!”
代晴卻並不回應他,只是冷淡地說到聲:“坐吧!”
蘇哈昌趕緊按著代晴目光的示意,坐到了正堂裡代晴對面的椅子上。而後不待代晴開口,他便說了起來:“小姐,何必自苦呢?小王並無強娶之意,只因仰慕小姐,方才上門求聘,小姐還是要憐念自體為好!”
代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冷笑:“世子何必虛言,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讓兩名執金武士,日夜守衛!既將我囚於家中,如非逼迫,又是何為呢?”
“嗯,小姐誤會了,如今世道紛亂,若遇不法,小王須保得小姐周全!”
“呵,昔文王拘於牖里,商紂亦如是說!”
代晴這一句話,又是刺在了要害上,讓蘇哈昌有些難堪了!他只好轉移話題說道:“小姐怕是對我大申有些誤解,不如小王在此說明一二,或許也能開解些許。”蘇哈昌說完這句話偷偷看了代晴,只見代晴面無表情也不答話,滿臉輕視。蘇哈昌定了定神繼續說道:“此次,我大申國南下,實是聽聞飛齊北竄,欲奪中都,故而引兵來援,實非為貪圖中土之地,乃欲效昔時回紇輔唐平安、史,收兩京之義舉。怎奈飛齊雖已遠遁,然大行皇帝自焚殯天,我汗父以中土蒼生為念,不忍棄之,故而久居中原。且我大申上下傾心中原文習,汗父已下詔,以天子禮安葬大津乾聖皇帝,並奉以廟號、諡號,而後我大申士民皆習漢文、就漢習,不日也將開科取士,到時申民與漢民書同文,語同言,渾然一體,共享太平盛世,豈不美哉?”蘇哈昌說完,心裡長舒了口氣,他想著,這一段話該能說服一個女子了吧,縱然你刁鑽刻薄,想也無言反擊吧!
再看代晴卻不改去一臉輕蔑,絲毫也不停頓地反問道:“貴國既是來搭救大津,如何不在這城內大津皇族中擇一賢者,立其為帝,以安天下呢?如此這般,則大津君臣皆不忘貴國扶危匡正之義,兩國必世代友盟,且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貴國若果真傾心中原,則中土之物產、孔孟之教習必源源入申不斷,不消數年,則南北車書同一也,屆時天下太平有像,汝之汗王部眾亦可安會申地故居,外無徵亂之虞,內有豐財享富,此番情景豈不為古今大賢明君所期之像?”說到這代晴話鋒一轉接著說道:“時才世子言回紇救唐,可知,回紇雖助唐收得兩京,然得手後,卻掘盡城內民資而去,所屠戮之民更是與安、史無異,兩京之地近乎丘墟,市井之間家家縞素,戶有亡人,鰥寡孤獨哭望天涯,此般行徑可謂之‘義舉’?世子難道不知,如今這大興城外,悽慘之狀較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者,罹難之人屍陳道側,偷生匹夫犬豕牛馬,城中小民杜門忍辱。汝父正立於中原萬民枯骨之上而妄想太平,豈不聞: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然汝國之君臣上下,皆以人之死為自安之道,敢問此竟是何所為也?”
代晴這話直刺要害,話音未落蘇哈昌忍不住騰地站了起來,兩頰憋得通紅,但又無話可駁只得冷冷扔下一句:“小姐還是勿要自苦,小王今日先行告辭!”說完逃似的衝向門口。可走到房家門口時卻正遇上冬嫂提著籃子要進院子,而守在門口的兵士拼命攔著,冬嫂嘴裡叫罵著不管不顧的往裡擠去。蘇哈昌看到這一幕,又想了想水米未進的代晴,於是就示意衛兵們放冬嫂進門去了。只見冬嫂也沒一點謝意,目不斜視地徑直朝正堂去了。被晾在一旁的蘇哈昌倒也沒有在意這些,他此刻心裡反覆想著代晴最後那幾句話: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這話太對了,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大一統而慎始也”?開國之時必得施予比之前朝更多的恩惠於百姓,這才是承天之命的賢聖君主該乾的事!可現下這族裡的長輩、同僚們皆把漢民視之為牛馬走狗,圈地劫掠,稍遇不順便取人性命,以為如此這般便可讓中原降服,這難道不是自尋死路嗎?一個小女子能有這般見識,真是不得了,蘇哈昌一來對現下的情勢深為憂慮,再者今日的代晴再次讓他刮目相看,可是怨恨如此之深,又怎麼能說服她嫁入大申呢?不管怎麼樣,就先這樣耗著,總有一天能打動她吧?實在不行,也不能讓她落到別人手上。
蘇哈昌走後,冬嫂進了院子,只見她先是示意代晴不要出聲,另一邊故意朝著門口方向大聲說了句:“小姐,別苦著自己的身子,快吃點吧!”說完走進了正堂,快速關上了正堂的門。冬嫂把代晴拉到了正堂內裡,她先是拿出了籃子裡的飯食擺在了桌上,然後兩人對著坐下,代晴衝著冬嫂搖了搖頭,冬嫂知道代晴的心意,但此時她卻不由分說地把筷子硬塞到了代晴手上,也不等代晴拒絕,直接說開了:“小姐,杜公子有訊息了!”
這兩日來一直平靜如水的代晴,突然驚的鬆掉了握在手裡的筷子,眼睛裡馬上就湧出了淚水:“他在哪?他還好嗎?”
冬嫂一邊說著:“小姐放心,杜公子好著呢,現在在我家店裡。”又從腰裡摸出帕子來,剛要幫代晴擦去眼淚,代晴就搖著頭雙手捂起臉,轉到一邊抽泣了起來,看得出來代晴此刻一直努力地壓著聲音,但淚水根本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冬嫂“唉”地輕輕嘆了口氣,她當然理解代晴,一個多月了,局勢越來越亂,一個弱女子孤身滯留在城內,老父親屍骨未寒,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卻生死未知,現如今又被困在這院中難以脫身,逼迫之下只得以命相搏。這一切都重重地壓在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身上,看著她面色平靜,也只有冬嫂知道她的心裡有多麼苦澀。此刻,最最重要的訊息來了,毫無疑問這是個希望,巨大的希望!而尚在危險之中且時間緊迫的情形之下,冬嫂卻並沒有逼代晴收回眼淚的打算,反而是伸手一把就將代晴攬進了自己懷裡,任憑她倚靠在自己胸口,儘可能放肆地釋放著情緒與淚水。
一會兒,代晴止住了哭泣,冬嫂疼惜地幫她擦著臉上的淚痕,代晴卻一把握住冬嫂的雙手,急切的問道:“杜公子,他還好嗎?這一個月也吃了不少苦吧?”
冬嫂看著此刻像孩子似的代晴,笑著說道:“好,好,可好了,這些日子,他帶兵駐紮在淶水城裡,那般蠻 子進城的時候,他不肯跟著飛齊的賊兵往西去,就說要留下來守城,想著要離小姐近點,杜公子說要是丟下了小姐,他也不願一人苟活在這世上!”
代晴含淚點著頭說道:“我信,我信,他是這樣的!”
“小姐,現在可有什麼辦法?要不我回去讓杜公子帶人來把你劫出去!如何?”
“嫂子,不可!”
“為什麼?現在還能有什麼辦法?好在門口只有兩個人!”
“嫂子你想,杜公子要是來劫人,得回去搬兵,這一來一回至少得要個四五天時間,就算是來了,幾條大漢一進城怕是就會被盯上,就算救得我脫了困,可又如何出城呢,再說了,還有家父未葬。我又怎可獨自逃生呢?”
“那大不了我們在城裡找幾個漢子,我和你大哥在這大興城裡還有幾個能搏命的朋友!”
“那就更不行了,我一走,豈不連累了你們!”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就這麼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