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問道,“這其中能有何詭計?”

袁崇煥道,“我想起兩宋時的一個掌故,據說那宋神宗元豐年間,西夏的梁太后派重兵來攻打保安軍順寧寨,當時順寧寨兵少勢危,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以為順寧寨必丟無疑。”

“不料在此生死攸關之際,宋軍守將請出了一位在邊城開青樓的老鴇李氏,因那李氏在兩國邊境做生意,接待了不少南來北往的大商人,因此,李氏對西夏皇宮裡的那些齷齪事情是一清二楚,甚至比北宋的那些將領們知道得還要多。”

“這西夏的梁太后天生麗質,十二歲時被西夏權臣沒藏訛龐的兒子看中,成為了沒藏訛龐的兒媳,當時這沒藏訛龐以國舅的身份攝政,在西夏國中飛揚跋扈,與西夏毅宗李諒祚常常產生矛盾。”

“這梁氏因有機會常常出入後宮,便與李諒祚通上了奸,她早知李諒祚對沒藏訛龐不滿,便對李諒祚詐稱他二人的私通醜事已被沒藏訛龐發現,沒藏訛龐正與其子暗中商議,打算殺死李諒祚,另立新君。”

“李諒祚信以為真,立刻聯絡手下大將,一舉將沒藏訛龐父子擒殺,隨後將沒藏家族全族誅滅,將梁氏立為了皇后,梁氏後來又生下了西夏惠宗李秉常,在李諒祚去世之後,成為了西夏攝政臨朝的皇太后。”

“這老鴇李氏於是就在順寧寨外挺身而出,痛罵梁太后當年先殺夫君再殺公爹,跟李諒祚在西夏皇宮裡作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一通汙言穢語,讓陣前的西夏士兵都聽不下去了。”

“而西夏將領呢,既怕此事被梁太后知道之後,惱羞成怒,怪罪自己,又怕那老鴇李氏罵出更多西夏皇宮內見不得人的醜事,於是便隨意找了個藉口,在深夜悄悄撤兵了,我覺得這范文程打的肯定就是這個主意。”

朱梅摸了摸下巴,道,“可是這順寧寨一戰,是西夏來攻北宋,戰前罵陣的是北宋派出的老鴇,據城而守的宋軍把西夏給罵跑了。”

“而如今呢,進攻的是金軍,前來罵陣的也是金軍,這怎麼看,也不像是想就靠罵陣把咱們給罵棄城了啊?”

袁崇煥道,“就算不能給罵棄城,起碼也能動搖軍心。”

左輔道,“那這也動搖不了啊,這西夏將領能下令退兵,是因為西夏士兵不知道西夏梁太后的陰私,可是就陛下跟魏閹的那點兒事,全大明就沒有幾個不知道的,尤其是東林六君子死在詔獄裡之後,誰還能不知道魏閹的威風啊?”

袁崇煥這時是把事情給想複雜了。

因為他這個穿越者知道後來滿清入關的歷史,總是先入為主地把滿清想象得十分強大。

在他眼裡,後金並不是明人所認為的“蠻夷”,而是能與大明平起平坐的另一個政權。

再加上來叫陣的是歷史上有名的謀臣范文程,故而袁崇煥一見范文程開腔,就先認定這是努爾哈赤在耍弄陰謀詭計,完全忽略了范文程他本人的主觀意願。

因為受後世史書影響,范文程在歷史上的人設就是自始至終都是滿清的一條忠犬,幾乎沒有人會考慮到狗也是有意願自己挑選主人的,連袁崇煥也不例外。

袁崇煥沉思片刻,道,“如果這范文程的目的不是動搖軍心,那這或許,是奴酋在借叫陣來試探寧遠城四周的兵力強弱,以此想挑選一個防守最為薄弱的方位進攻。”

“他們或許並不知道紅衣大炮的存在,或許知道有紅衣大炮在城牆上,但是並不真正瞭解這種大炮的威力,因此便借叫陣來試探我方究竟有多少還擊之力。”

袁崇煥的這種推測是有史料根據的,因為他知道歷史上努爾哈赤進攻寧遠城之時,首先集中兵力攻打的是寧遠城的西南角,而非眼下范文程所在的西北角。

左輔問道,“那咱們該如何應對呢?”

袁崇煥微微一笑,吐出三個字道,“罵回去。”

左輔驚訝道,“罵回去?怎麼罵回去?”

袁崇煥道,“他能罵咱們的陛下,為何咱們就不能罵他的皇上?”

朱梅道,“袁臬臺的意思是,咱們光還嘴,不還手?”

袁崇煥道,“沒錯,咱們就是要來一個虛張聲勢,讓他弄不清楚這城內四周到底哪裡適合進攻,咱們現在沒條件出城野戰,只能想辦法把金軍引到城下,所以要罵就該罵那奴酋。”

“罵了那奴酋,即使陛下知道了這件事,那事後也算有了交代,只要那奴酋被罵得發了脾氣,一旦他下令正式進攻寧遠,咱們這紅衣大炮就能派上用場了。”

“不過在奴酋正式下令進攻之前,咱們絕不能提前洩露這紅衣大炮究竟能造成多大破壞,若是這奴酋不進攻,金軍也不到城下,只是將這寧遠城團團圍住,那咱們就又變成了被動一方,只能苦苦死守了。”

朱梅與左輔聽了袁崇煥的這一番分析,紛紛點頭稱是。

袁崇煥見二人無有異議,又道,“既然如此,那便傳我將令,眾將士必須偃旗息鼓,嚴陣以待,在我正式下令開火之前,萬不可因敵軍口出狂言而貿然出擊!”

將令一傳下去,寧遠城變得更加安靜,范文程在城下的叫罵聲也變得愈發清晰而響亮。

袁崇煥本來是應該親自上前去回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