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小唱是晚明的一種特殊產物,由於朝廷嚴禁大明官員私狎女伎,於是朝野間便逐漸開始盛行龍陽之風,達官顯貴設宴,每每由男童少年侑觴佐酒,傳唱上盞,這種男童被稱作“歌童答應”,後又被命名為小唱。

晚明的小唱雖是男子,卻往往以狡猾豔麗、善解人意著稱。

這些小唱週轉於朝廷要員之間,有的能靠體察人意被擢任功曹,其具體流程無非是先用錢捐個衙吏,當著出息了,就升任縣丞、主簿了。

這種事情從萬曆年間就開始氾濫開來,到了明末早就見怪不怪了。

有的小唱則被顯貴納於邸第,專門為主子負責接待親近好友,這種例子裡最出名的是沈一貫的兒子沈泰鴻。

而徐敷奏此人,大概介於小唱的這兩種常見結局之間,他似乎既是袁崇煥的入幕之賓,又是袁崇煥的得力干將。

不錯,徐敷奏必定是透過袁崇煥的關係才能加銜裨將,在軍中做事的,因此歷史上的袁崇煥才能對他百分之百地信任,連殺毛文龍這樣的大事都能委任於他。

袁崇煥一想起他的身份,頓時像是被衣服裡放進了七八條毛毛蟲般渾身不自在。

難怪歷史上毛文龍也不喜歡袁崇煥,袁崇煥派了這樣一個身份的人去處理東江鎮事務,顯然是不把毛文龍放在眼裡,將毛文龍與倡門優伶視為一丘之貉,就毛文龍那個氣性,哪裡受得了這種羞辱?毛文龍又豈會給袁崇煥好臉色看?

祖大壽還在跟徐敷奏笑,“那要是袁臬臺叫你唱個戲,你唱是不唱?”

徐敷奏“噯呀”一聲,帶出點兒嗔怪的腔調,“那要看唱什麼戲了呀。”

祖大壽半真半假地道,“王伯良的《裙衩婿》你唱嗎?”

徐敷奏噝噝地笑道,“不得了,不得了,這可有辱斯文。”

祖大壽笑道,“什麼有辱斯文?這王伯良是王陽明的侄子,跟徐文長學的作曲,這還不能算有家學淵源?”

袁崇煥終於聽不下去了,明末風氣就是這個特點,該開放的地方不開放,不該先進的地方倒是比四百年後還前衛,他側過頭,對祖大壽道,“吃飯就吃飯,唱什麼戲呢?”

徐敷奏笑道,“看到伐?袁臬臺不愛聽我唱戲。”

袁崇煥不理他,單單朝另外三人告辭道,“那我先吃飯去了。”

三人自然無有異議,紛紛將單獨相處的空間留給了他二人。

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方才談笑間撥出的熱騰騰的鼻息就消散在茫茫的空氣裡了。

袁崇煥在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徐敷奏打發走,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他這時倒不是為了毛文龍和東江鎮,而是徐敷奏這個人在他旁邊就讓他感到渾身不舒服。

兩人共撐著一把傘,在雪地裡緩緩而行,袁崇煥正琢磨著怎麼開口呢,就聽徐敷奏道,“今年真是連個年節都沒消停。”

袁崇煥單調地應了一聲,“是啊。”

徐敷奏道,“估計過了元宵節,仗都沒打完呢。”

袁崇煥道,“那是。”

徐敷奏道,“今年真是冷得出奇,城裡的井水都凍住了,我原本想呢,這渤海結冰了不要緊,鑿個冰窟窿一樣能撈海魚,沒想到年都沒過完,韃子就打來了,這沒辦法,只能佈置著給你燉個半翅鶡雞,燉了一上午了……”

袁崇煥打斷道,“你有沒有想過換種方式生活?”

徐敷奏愣了一下,“什麼?”

袁崇煥道,“男子漢大丈夫,本該頂天立地,建功立業,你總這樣陪在我身邊,整日操勞這些生活上的瑣事,你不覺得煩悶嗎?”

袁崇煥說這話時語氣冷冰冰的,他其實能把話說得更難聽一點,因為就他個人而言,他是真的沒辦法忍受一個人能把自己的全部人生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無論是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徐敷奏回道,“我不覺得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