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忘記身處何地,一雙美目顧盼婉轉,在凌九泉身上再也挪不開半分。

數萬年之前,上古洪荒,凌九泉從九幽登上蒼梧山化成人形,便教天地失色,奪去世間這八分風華,因貪戀人世繁華的鏡花恰好墜月途經此地,當年那一眼亦如眼下這般,不僅是驚心動魄,更是一眼萬年。

可緣分也有先來後到,而凌九泉也實實在在告訴自己,他不願早早化成人形則是因為龍神琉璃的緣故,只有瞞著她才能讓琉璃一直將自己帶在身邊,對於自己玄冥天蟒的身份,想必自己不說,琉璃也是一清二楚。

鏡花自是不願,作為古時天上月,她的心性和態度自然是有恃無恐,若不是她執意下凡,人間種種又豈能入她法眼,她只當凌九泉被琉璃照顧的太過依賴,以至於看不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罷了。

即是如此,那麼只要等自己成為世間僅有的月神那麼就一定可以讓凌九泉依戀自己,如他對琉璃那般情深意切,不離不棄。

只是鏡花的嚮往太過美好,當她真正面對龍神琉璃的力量時才發現在自己的念頭是有多麼的可笑,那時的她想吞併天上僅剩的一輪圓月,可作為已經成神的琉璃怎會放任鏡花如此膽大妄為的舉止,琉璃將其拘押在無間深獄,直到凌九泉將其帶出,這才使得鏡花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在無間深獄的時候,鏡花已經心如死灰,當她看見凌九泉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那一刻,比起初見時的驚豔,此時更多是讓她真情流露,恨不得就此和凌九泉畫地為牢,始於盛顏,便甘心沉淪。

世間女子愛美比比皆是,如鏡花這般女子因美而深陷者,倒也是獨一無二。

男子妖冶,凌九泉光憑美色就能引得鏡花失魂落魄,亦是佳話一樁。

鏡花怔怔站在懸崖邊,看著那襲紫衣在寒風中簌簌咧響,恍惚間,耳邊又響起當年他站在深獄的門口,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你見青山嫵媚青山見你卻不是,你是天上月,即便你成了月神也終究不能和琉璃相提並論,我來此並非為了救你,只是不願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是誰和我無關,只是琉璃說初一的月亮終究比不得十五圓,所以我放你出去是想人間那輪圓月初一十五皆有她的芳華。”

當時鏡花只覺天荒夜談,僅僅是因為琉璃的一句話,凌九泉便可跋山涉水來到無間深獄,就只是因為琉璃覺得天上月的瑕疵,她都沒有說讓自己彌補什麼,凌九泉卻是馬不停蹄趕來此地,當真諷刺。

“我是初一,那輪高掛在天的是十五,無間深獄封鎖我的靈氣自然有所影響,不過我又憑什麼達成琉璃的心願?”

“回去,妖界五彩靈池中的水月閣我可以幫你奪下,連同青丘,招搖,樞陽千里之地一併可以納入水月閣的地界。”

鏡花不置可否,只是問道“你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我都是妖界之人,何須再分彼此?”

那一天,兩人走了很長的路,從無間深獄走到了五彩靈池,那是屬於鏡花僅有且唯一的一次,以至於後來每每想起,都讓她恨不得時光能夠倒退。

只是有些事向來勉強不得,尤其是感情,何況如今的凌九泉步入半神境界,已經成為妖界帝尊,大荒再見,所有的情思更是無從開口,久藏至今,無人可說。

後方,窮奇眼皮半搭,看著鏡花失神的姿態,他的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同,只是肩挑石棍,兩手搭在兩側,默然離開了鴻蒙山。

鏡花墜月入塵,那時的妖界四方湧動,不過是化氣鏡的她哪有本事立足在北山經,可因為有窮奇的緣故,作為四大凶獸之一的他親眼目睹那輪圓月從天上墜落,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偏偏要將這女子護在身邊,以至於很多大妖都說他鬼迷心竅,白活了這麼多年。

那段時間,鏡花也不知這石頭人為什麼執意要將自己保護在側,只當他是心生愛慕,不善言語表達而已,況且身邊有這麼一位大妖在,她自然樂享其成,也心安理得。

窮奇從來沒說過什麼花言巧語又或是情話綿綿,只是看向鏡花的眼神始終如一,那是一種眷戀和寄託,是天地初開孕育他這四凶之一的窮奇每每獨自望月才有的樣子。

自記事起,窮奇深感歲月安好的日子便是獨自傍山望月,望著每月初一的那輪皎月,彷彿只有彼此互相陪伴在身邊,相顧無言,遠在天邊卻又近在咫尺。

他不知自己誕生的目的,找不到活著的方向,無去無從下,他只能憑喜好任意妄為,直到所謂的四凶有了自己的名字。

即便如此,窮奇仍不覺有何不妥,一個稱呼或是一種看法而已,他連自己都摸不清自己,又何須別人來定義自己。行己所愛,愛己所行,不論是嗜血好殺,殘忍暴亂,他都怡然不懼本分,大不了便是一死,本來活著也沒什麼盼頭。

只是當他看見那輪皎月從天上墜下,一向亙古波瀾不變的他終是有了自己的牽掛,若是那輪圓月一直在天上端詳大地倒也相安無事,可如今月亮掉下,成了凡塵中的一位修行女子,怎能教他放心,畢竟無數個夜晚星辰下,只有那輪圓月一直陪伴自己,也是在所有人和妖見到自己避之不及的歲月裡,那道月光始終沒有遺棄自己半分。

這麼多年,她陪自己這麼久,而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屈指可數的付出而已,何況後來的她已經是妖界三巨頭水月閣的閣主,境界已至還虛境巔峰,天下能傷她之人又有多少。

緣分有先後,為何不能是自己,那道月光不是自己的,可卻有那一刻,那些散落的月光實實在在映照在了窮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