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邊有顆槐柳,紮根的時間比小鎮城隍廟還要早。

隔年立春,梁君和言紅虎齊齊吊死在了樹下。

倆人死的時候,梁君在左,言紅虎在右。

訊息很快在小鎮上傳開,不少百姓抱頭痛哭,更多是遺憾哀怨,只能草草將夫妻二人入土為安。

弱水邊的風一年四季都是冰冷如刀,吹在臉上生疼,唯有百年前秦穹和梁君散步的那個晚上,秦穹覺得這裡的風溫柔極了。

百姓將他倆遺體下葬的時候,梁君就站在旁邊觀望,那個時候他已經是陰魂之體,他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最後自己還有意識保留,甚至能一清二楚看見言紅虎蒼白陰森的面容。

早在二人斷氣的那一刻,秦穹從言紅虎的身軀鑽出,失去這身皮囊的她已經沒有後顧之憂。當初聚攏梁君的魂魄讓他轉生,此外,秦穹還在他身上種植了自己的武膽,武膽是自己成為廟宇祭祀後生成的命門府穴,極其珍貴。正是因為有這顆武膽,轉生後的梁君方才能穩固三魂七魄。

既然答應了梁君救下樑言,那麼她就需要這顆武膽,所謂以命換命就是這個道理。只是秦穹自以為的看開仍是畫地為牢。

梁君死了,她卻讓他以陰魂之體留在了青雲鎮,並且在他和梁言之間佈下結界,二人不得靠近三丈之內的距離,更不能有肢體觸碰。一旦打破兩者間的平衡,梁言體內的武膽便會離體而出,梁言也將成為武膽的一部分。

梁君自是不肯,可當秦穹將他前生的記憶還給他後,那些過往如河水決堤,洶湧吞沒他的時候,梁君就徹底淪為了一具行屍走肉。

當他重新面對秦穹時,已經是帶著畏懼和憎恨的模樣,這一切,都是秦穹精心設計,他讓自己親手害死了言紅虎,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子。

只是關於她和言紅虎其實是同一個人的事,秦穹仍是選擇隱瞞。

「三百年前,是我對不起你,可是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我都成為了黃泉過客,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梁君怒道。

秦穹嗤笑,道「最後一戰,難道你沒發現端倪麼,虧你還在山上道觀中修行過。早前我就請人佈下了結界,為的就是等你我同歸於盡後,我將以廟宇祭祀化身主宰此方戰場結界,而當初那些死在這裡的將士,都將往生輪迴不得。我那些死去的兄弟戰友,都是因我而死,是我害了他們,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是你騙我!是你害我對不起他們!」

哪怕時間過了數百年,哪怕所有的事情都是上一世,秦穹依舊耿耿於懷,怨恨至今。

梁君默然以對,帶著兩世記憶的他成為陰魂,超脫不得,只能屈居在青雲鎮左右徘徊。而這裡,是他和言紅虎從小到大長大的地方,所過之處,所見之物,都是回憶。

這便是秦穹對他最刻骨銘心的折磨。

這一世,他逼迫自己的愛人去死,救活後的梁言,即便同在屋簷下,也無法面對面相見。

人一旦有了羈絆和感情,便成了最致命的傷口。以前梁君為了家國大義毫無顧忌,只是這一世他就是小鎮的一位教書先生,平凡簡單,也就讓言紅虎和梁言對他來說格外重要。

此後,化成孤魂野鬼的梁君終日遊蕩在青雲鎮上,和秦穹形同陌路,不再聯絡。

距離自己佈下的天網法陣就快要達到臨界點,秦穹必須趁這段時間突破關隘,不僅要一舉踏入合道境,還要趁此機會復活地底大週二十萬的陰靈將士,這就是秦穹還能做的事情。

可這當真就是秦穹想要做的麼?

水月盞光華流轉,本是一幕幕白光璀璨的世界,忽然多了一點色彩,緊接著五彩斑斕的顏色越來越多,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盞中衝出。

墨故淵

幾人看著水月盞的異象,人人臉上好奇紛紛,對於看完所有一切始末的幾人來說,瞭解秦穹的過往之後,再也無人小覷那個巾幗女子。

相對旁觀者的釋懷,當局者的兩人卻是不知所措,其中梁君更是幾近瘋狂,眼眶中佈滿了血絲。

言紅虎就是秦穹,秦穹就是言紅虎!

人皮之下,是她前生那張美的驚心動魄的容顏,颯爽英姿,一塵不染。

「快看,那些五顏六色的光好像要炸開了。」落葵驚呼喊道。

水月盞的中心處,光芒已經達到了最頂峰,刺眼明亮。

忽聽一縷風聲出來,擾亂了那些光彩的曲線,紛紛揚揚,在夜色漫空飄揚,編織成了一張最美的天網。是秦穹最開始佈下的結界,那張白色天網如今成了這裡最好看的風景。

那個冬夜,初次纏綿悱惻的夜晚,梁君了卻興致後草草睡去。身邊,秦穹玉臂光滑,指尖修長,輕輕撫著他的臉龐,目光中滿是眷戀和溫柔,那是藏著星光的眼睛,皎潔明亮。

水月盞前,秦穹雙手結印,接著朝自己額前封印而下,沒有半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