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姜紹、呂雅離開,吳主孫休轉過頭來,還沒發話,那邊濮陽興、張布已經搶先開口道:

“這些蜀人名義上是為和合兩國而來,實際卻心懷叵測,無時無刻不想窺探我國中虛實。陛下怎可如此大意,那日朝會準了他們一些請求也就罷了,今日卻是不該在西苑私下召見漢使,還不告知臣等,萬一期間有何差錯,悔之晚矣。”

兩人都是孫休寵信重用的大臣,也不客氣,口中勸諫著君主,還帶了一點不快,埋怨孫休沒有充分相信他們這些親信大臣。

孫休聽了不吱聲,自顧自喝著冰鎮的美酒,過了一會才搖頭笑道:

“不礙事的。朕聽聞大都無城、明政無防,又聽說善用兵者至於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眼下大吳國力遠強於蜀地,他們這些蜀人再怎麼窺探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夠把朕窺探得駕崩了,又或者把這千里江水和百萬艨艟窺探沒了不成?”

“陛下慎言。”濮陽興知道孫休有了酒意,使眼色給張布,示意不便多說,免得激怒了孫休,他們都很瞭解這位年輕君主的脾氣。

黑著臉的張布咂咂嘴,只得無奈閉上嘴巴,相顧無言。

說起來,姜紹這趟出使能夠如此順利,沒有出現他擔心的“舌戰群儒”場景,還得多虧了這兩位吳國權臣。

中軍督張布知道孫休尊儒好學,一直擔心那些五經博士跟在君主身邊會不時說自己的過失和壞話,同時潛移默化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於是幾次三番阻攔博士祭酒韋曜、博士盛衝等人入宮講學、侍讀左右。

這次漢使赴吳朝見,他和濮陽興索性把一些蠢蠢欲動的儒士給提前摁住了,防止他們跳出來顯擺。

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有心人要當眾刁難漢使、顯露才學,從而吸引君主孫休的注意,藉機走上仕途的快車道。

得幸於此,姜紹率領的漢家使團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倒是享受了與以往出使使團不同的吳國君臣“善意”。

“哦,還有一事,這漢家使團後日就要面駕陛辭、登船返回蜀地覆命,朕已經准許了,還答應他們要相送千里,直至兩國邊境!”

“陛下,這是為何啊?”中軍督張布性子急躁,一聽完幾乎是要在船上跳了起來,他說道,“這不過就是蜀地一個僥倖得了功勞、有點名氣的姜氏假子,何必我大吳要大費周章搞出這等殊禮相送呢?”

孫休瞥了張布那張黑臉一眼,此時因為急躁還變得黑裡透紅,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乾脆低下頭,轉而把玩起手中精緻的金盃,雙眸之中透出一抹寒光。

“他蜀人能窺探大吳的虛實,朕難道就探不出蜀地的虛實麼。根據最新傳回的情報顯示,這蜀中此番突遭變故,朝堂形勢大變,現在換了後宮和外戚執政,漢將姜維等人被解除軍權召回都城,明升暗降,猶如軟禁。”

“這姜紹原本也被解除了軍權回京閒置,此番難得得了個出使的機會,千里迢迢,可不就是為了出使建功、躋身廟堂,就如同那蜀臣鄧芝、費禕一般,借我吳國君臣的臺階,登他蜀地的仕宦之梯麼!”

說著,孫休隨手把金盃放下,起身看向濮陽興、張布二人。

“此人既然一心汲汲於功名,那朕索性就幫他一把,給他登天梯,看看他有何反應。隨便麼,也算是給這鄰國朝堂的積薪上加一把火,看看這炎漢一旦火起,這火勢到底能燒的多旺!”

···

出使東吳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辭行登船畢,姜紹站在自家起錨返航的船上,望著滾滾東流的天塹長江,見晴空萬里、水天一色,景色開闊而壯麗,一時間也是躊躇滿志。

內心頗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快意,就像是以前小時候好不容易把三國遊戲中難度關卡打過了一樣。

只是轉眼望見那長長一隊吳國官船儀仗時,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這吳國君臣是在效法孫權對付曹操,要把我架在爐火上烤啊!”

那一日在船上臨走前吳主孫休說要以殊禮相送,自己還以為要送自己一些珍珠、瑪瑙、珊瑚的寶物呢,不成想卻是整出一場“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的戲碼來。

如此隆重的禮遇,歷來漢家出使東吳少有,可不就是吳國君臣要把自己架在爐火上來烤麼。

姜紹想要出使建功、以圖復起不假,可時下的蜀中朝堂形勢波詭雲譎,他只想得個和合兩國的功勞,然後悶聲發大財,可不想招搖過市,引來朝中一些小人猜忌,成為眾矢之的。

奈何自己這個時候也沒辦法跳下船去婉拒孫休這千里相送一條龍服務,只得沿途自己假裝已矇住耳朵和眼睛,當作聽不見吳國儀仗吹吹打打,看不見舟師戰船招搖過江。

這偌大的儀仗架勢,大概也有一點好處,那就是至少在吳國境內,不會再跳出諸如西陵督陸抗之類的軍中刺頭來為難自己和使團了。。。

···

逆水行舟,道阻且長。

時間轉眼到了農曆八月中下旬,農村的俗話講“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此時的蜀地,但凡要在田地裡刨食的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都要忙著地裡田間種宿麥(冬小麥)的事情,一直要折騰忙活到九月份,農家兒女才能夠得了農閒,稍稍歇息一陣。

而就在這個農忙時節,出使東吳的使團船隊抵達了蜀漢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