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經常會讓容儀有一種感覺,就是在霧裡走久了,兜頭潑下一身月光與溫涼,得以撥開迷霧見清明。

或許一個人想要孩子並非是為了延續香火,穩固地位,就是為了這一刻,一個看著小小的,什麼也不懂,還調皮著的孩子,突然抬起頭來,滿眼心疼又認真的細緻發問,他的問題,字字都是平日裡細緻入微的觀察。

平日裡鬱先生誇他如何聰慧,考題答的如何漂亮姐姐她都是笑笑,覺得這是孩子努力來的結果,並不過分驕傲,可這一刻,真讓她為有這麼個兒子驕傲自滿。

容儀說:“娘那不是不開心,娘只是心疼你何姨,她……挺不容易的。”

三個孩子都坐在她身邊,皆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看著她,嘉成問:“那怎麼能幫助何姨呢?”

容儀抿唇,沉了口氣,說道:“我們幫不了她,這是她的私事,娘能做的也只有聽她傾訴,開導開導她,娘之所以嘆息,也是因為如此,明知一人受苦卻無可奈何,這種感覺很無力,等你們以後長大了,也會遇到這種事,到時候怎麼解決,你們自有一套方法。”

阿遠問:“什麼方法呢?”

容儀說:“想,沒有具體的辦法,只有針對當時的情況去想,等你們長大了,慢慢的就懂了。”

嘉成蹙著眉頭,雖然他有些害怕何姨過度的熱情,可他依舊很喜歡這個很喜歡自己的何姨,知她受苦受累,自然不好受,便問:“是和爹要納妾一樣的嗎?無法改變,無法阻止?”

聽他這個比較,容儀想了想,而後說:“不一樣的,但也可以說是一樣,一個是無法改變,一個是無力阻止。”

說到此處,阿遠突然問:“乾爹也要再娶了嗎?”

這回容儀還沒來得及說,嘉韞已經搶先說了:“不是娶,是納,我爹爹要給我們找姨娘了。”

阿遠:“……”

天色稍晚,謝府的人也來接阿遠了,容儀親自送他出去,路上寂靜,只風聲繞耳,容儀拉著他的小手,宛若一對母子,路上燈火照明,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被幹娘這樣拉著,阿遠也緊緊的拉著她的手,這是自母親走了以後,唯一讓他感覺到,母親的味道的人,她的手和母親一樣柔軟,她的溫柔和母親亦是一樣的,她從不對成成和韞兒妹妹發火,從來都是溫聲細語的,就像母親對自己一樣,他羨慕,也享受,這裡明明是王府,可待在乾孃身邊,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外面的小孩,乾孃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乾孃的孩子,和成成他們一樣。

容儀低頭看著他,咬了咬下唇,突然站定,而後蹲了下來,拉著他的小手,對上他乾淨內斂的雙眸,溫柔問道:“阿遠,你爹爹是不是要給你找母親了?”

阿遠訝異:“乾孃也知道了嗎?”

容儀自然是知道的,倒不是從那些夫人們的聚會里聽來的,而是她的枕邊人一五一十的告訴他的,且對方還是秦黛瓏,這讓她多少有點吃驚,只是過去太久了,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沒戲了,可今天阿遠那句“乾爹也要再娶了嗎?”忽然提醒了她,“也要”那不就是謝昀打算續絃了嗎?

再回想他今晚有些反常的舉動,容儀才反應過來,這孩子生來敏感,可和成成他們在一起從來都是活潑好動的,今日一反往常,說不好就是因為這件事呢。

容儀卻說:“乾孃猜的,那會你好像不高興,能和乾孃說說是怎麼了嗎?”

不問的話,這孩子可能就一路憋回去了,可她一問,阿遠到底是和孩子,不能藏住事,頓時就雙眼含淚了,他看著乾孃,說:“奶奶說,爹爹要娶新娘子,以後我就有母親了,就和成成韞兒妹妹和凌兒妹妹一樣,可是,我本來就有,生我的母親雖然已經離開了,可我現在有乾孃,爹爹為何還要再娶呢?我還要再給別人叫母親嗎?”

“……”

“乾孃,我不願意,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