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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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瑪烏朗索坦多最近非常苦惱,甚至說是痛苦也不為過,他本是圖巴家的家僕,比谷鳩莊中大多數人都要高貴,而且他這個家僕還和圖巴家一般的家僕不同,他家從太爺爺那一輩兒開始就是圖巴家的僕人,深受圖巴家主人的喜愛。
正是有著祖上的蒙蔭,到這一代的多瑪烏朗索坦多才備受圖巴主人的信賴,經常幫主家做各種事,甚至還能見到圖巴家家主的面,聆聽那尊貴的聲音和訓誡,就在前天,他甚至接到了一個任務,一個代表圖巴家在大庭廣之下現身的任務!
沒有誰知道多瑪烏朗索坦多那時到底有多喜悅,他興奮得痛哭流涕,跪倒在地上虔誠地感謝這蒼天降下的無上恩賜,並且真誠地祈禱蒼天保佑圖巴家的老爺們,他以這禱告來感謝圖巴家主人的無限慈愛,還當即立下誓言,願為老爺們粉身碎骨,只要圖巴家的老爺有需要。
多瑪烏朗索坦多在興奮的同時也非常忐忑,他知道他面臨的是一個巨大機遇,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要是做得好了就能一飛沖天,隨侍在家主身邊做牛做馬,乃至被賜下“圖巴”這個姓都有可能,但要是做不好,那就是萬劫不復,而代表圖巴家迎接朝廷新任的莊治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多瑪烏朗索坦多知道自己必須小心又謹慎。
很可惜,多瑪烏朗索坦多搞砸了,他讓圖巴家損失了一大筆錢,這筆錢
甚至不是給新莊治的,而是給莊子裡的那群賤民,這無疑是讓他自己,最重要的是讓他的主人圖巴家蒙上了巨大的羞辱。
多瑪烏朗索坦多以為自己死定了,可他卻沒有,圖巴家的主人是多麼的仁慈啊,他犯下那麼大的錯誤,卻僅僅是斬斷了他的一隻手,以及把他幾代人攢下的錢全都搜刮走了而已,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仁慈的主人嗎?
可在死裡逃生的慶幸退去之後,多瑪烏朗索坦多隨即陷入了無盡的痛苦當中,因為主人交代給他的任務失敗,他不但是失去了一隻手,更是失去了原本擁有無限光明的未來——家主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多瑪烏朗索坦多很清楚家主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再也沒有上升的機會,意味著他將永遠是圖巴家中最低等的家僕,意味著他的兒子甚至是他孫子都不再有見到主人的機會,幾代人努力在圖巴族人面前積累的好感毀於一旦。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他現在被派去鏟馬糞了。
對於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多瑪烏朗索坦多一點兒都不怨恨圖巴家家主,面對這無上的存在他只有感激和敬仰,他把所有的怨恨和憤怒全都集中在了那個新來的莊治身上,那個狗 娘養的莊治毀了他的一切!
多瑪烏朗索坦多沒有哪一刻停止過對新莊治的咒罵,在腦海裡,在心裡,在睡夢裡,在嘴上,尤其是在他鏟馬糞的時候,
他會把他腳下的那一堆堆馬糞當作那個莊治,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一邊狠狠地一鏟子插進去,實現他的報復。
可這些只能極小程度緩解他的痛苦,多瑪烏朗索坦多甚至都沒有太多的機會大聲地咒罵,因為再怎麼說莊治也是一個大人物,他怕自己的咒罵會不小心落到對方的耳朵裡,於是他的悲憤只能慢慢積累發酵。
傷心是一種疾病,而酒精是一劑治療它的良藥,故而哪怕多瑪烏朗索坦多此時已經一窮二白了,他仍舊要掏空家底,用最後的幾十文錢去買醉,在這大白天裡喝得酩酊大醉。
這喝酒時當時是配著咒罵莊治是最爽的,另一方面,多瑪烏朗索坦多擔心自己喝醉後管不住嘴,在大庭廣眾的情況下罵出聲,傳到莊治的耳朵裡,因此,他決定把酒買回去,在家裡一個人慢慢喝。
多瑪烏朗索坦多單手提著半買半賒換來的兩壇酒,臭著一張臉急匆匆地走在路上,埋著腦袋盯著腳下,嘴裡還時不時嚅囁幾句,似乎是在罵著什麼,迫切地想要儘快回到家中。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點兒!”
“知道了!”
前面轉角背後似乎傳來了一聲母親的交代和兒子的應和,還不等多瑪烏朗索坦多抬起頭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一道黑影就突然衝了出來,“砰”的一聲撞了他一個滿懷。
多瑪烏朗索坦多隻覺得胸膛一痛,猝不及防的他不由得接
連退了好幾步,搖搖晃晃差點沒站穩,這把他從出神中撞了回來,嚇了他一跳,趕緊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沒有被莊治逮到才放下心來,這才把視線移動到撞自己的黑影上。
那是一個瘦弱的男孩,看起來也就十一二歲,儘管是他具有更快的速度,但和圖巴家的家僕比起來,他的身體還是太弱小了,被多瑪烏朗索坦多撞得跌坐在地上,同時瞧著他身上又髒又破又舊還不合身的寬大皮襖,不知道它是穿了多少年,傳了多少代,一看就知道是莊子裡的那些賤種。
想明白自己是被谷鳩莊裡的賤種撞了,多瑪烏朗索坦多就氣不打一處來,而剛才的緊張更是讓他感到無比的恥辱,怒火燒得更旺,不由分說地上前就是一腳,將還沒明白過來的少年一腳踹倒在地:“你個瞎眼的狗雜種!連你多瑪烏朗索坦多大爺都敢衝撞,看我不打死你!”多瑪烏朗索坦多越說火氣越大,腳下沒個停住。
“大人我錯了!求求你饒過我大人!大人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瘦弱少年將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護住頭部,嘴裡不住地發出求饒,試圖讓多瑪烏朗索坦多放過自己,而多瑪烏朗索坦多卻是充耳不聞,依舊用力地踢打著那少年。
少年悽慘的叫喊吸引來了周圍大量的谷鳩莊莊民,想來看看出什麼事了,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當眾人看到多瑪烏朗索
坦多的裝束時,人們就知道他是圖巴家的家僕,有些人甚至認出他就是多瑪烏朗索坦多,因此眾人便沒有一個人敢出頭了,一個個兒的都瑟縮這腦袋,看向他處,只敢用餘光觀察這邊,更遑論是仗義出言了。
“求大人放過他,饒我兒子一命!”就在這時,一個婦人聽到這邊的的動靜,一個閃身就撲到了那個瘦弱少年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蓋在上面,護住底下可憐的人兒,慌張哭求著多瑪烏朗索坦多能夠大發慈悲。
多瑪烏朗索坦多停腳了,他睥睨著眼前這對惶恐無措的母子,倒不是什麼母愛感動了他,他沒有這種情緒。像他這種奴才,永遠只敢向比他低微的人宣洩怒火,好不容易碰見一個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剛才的活動筋骨才剛剛給他一點兒喜悅呢,這麼好的解愁方式他怎麼會不充分利用?他只是踹累了,要停下來歇一歇就罷了。
可這對母子不知道,他們以為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願意原諒他們的不小心了,母親急忙扶起口鼻被打得流血的兒子跪下,兩人並排雙雙向多瑪烏朗索坦多不斷磕頭,感恩戴德地大呼:“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好心的大人一定會福壽康泰萬萬年!”
福壽康泰萬萬年?爺才斷了一隻手和大好前程,居然說什麼福壽安泰?哼,居然想這麼簡單就結束了,可能嗎?多瑪烏朗索坦多隻覺自己受到了冒犯和侮
辱,心中“騰”地一下冒出火氣來。
不過這多瑪烏朗索坦多並沒有被火氣衝昏頭腦,他所得意的,自認為的謹慎發揮了作用,疑神疑鬼地問道:“行了,閉嘴吧!我來問你,你的姓名是什麼?”多瑪烏朗索坦多在“姓”和“名”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瘦弱少年依舊處於惶恐和不安之中,聽聞多瑪烏朗索坦多狠厲的問詢,怯怯地說道:“魯德奧。”身邊的母親趕緊悄悄碰了一下兒子的胳膊,少年急忙補一句:“大人。”
多瑪烏朗索坦多這下終於可以徹底放下心來了,僅僅只有一個名字,卻沒有姓,那對於這家低賤的賤種就沒有必要擔心什麼了,一想到這兒,多瑪烏朗索坦多甚至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魯德奧?好名字啊,我記得是‘長命’的密語吧?”多瑪烏朗索坦多一邊微笑著說話,一邊左顧右盼尋找著什麼,最後在牆角看到了他需要的東西,走過去,放下兩壇酒,彎腰撿起目標。
跪在地上的母子看到多瑪烏朗索坦多喜笑顏開,以為對方怒氣消了,已經原諒他們了,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回應他的話:“是的,大人您說得不錯,正是‘長命’的意思,有了您的仁慈和賜福,我兒子一定會平安長壽的。”
“哦?是嗎?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們何不來驗證一下?看看你的兒子究竟能不能像他的名字一樣,得獲長命!”多瑪烏
朗索坦多帶著猙獰的笑容,高舉著他從牆角撿來的帶有尖銳稜角的石頭,在所有人的驚恐中砸向地上那個瘦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