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陰天,墨色的烏雲封鎖了整片天空。天地間沒有風,黑雲沒有絲毫動彈,不曾有丁點變化,像一塊著色不均勻的劣質鐵塊焊在天上,但這卻並沒有影響那個叫胡荼的年輕人的心情。

今天是胡荼的二十歲生日,他的師父並不喜歡今天的天氣,他的師父總說:“在生日那天,大晴天的話,說明接下來的一年會健健康康的,大雨天的話,接下來的一年會賺大錢,唯獨是陰天的話,這一年就不好過了。”

胡荼從來不相信這些,一年的運勢怎麼可能被一天的天氣決定?他反而覺得今天天氣正合適。今天他被門裡臨時指派了任務,要跑一趟,要是大晴天或者大雨天,出門多遭罪啊!不過,渝丘夏天的陰天也不好受,悶得很,像身上壓了東西一樣,空氣裡還黏糊糊的,讓人心裡很是憋屈。

胡荼對這樣的陰天並不陌生,他知道,這是晚些時候要下暴雨的預兆。這也是胡荼不相信他師父論斷的原因之一,就像今天,要是天氣從陰轉雨,那該怎麼算?自己今後一年先是不好過,然後發大財嗎?

胡荼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實在是感覺有些累了。他天賦平平,從六歲開始修行到現在二十歲,修為不過才九品,現在天氣又悶熱,他走得又急,自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是胡荼不想慢慢走,只是門裡給的任務雖說在附近,可依舊有些距離,一來一回得要一天的時間,他大清早就出發,路上還是出了點小事耽擱了,再不快點,回去晚了又要挨自家師父訓了。

胡荼可不想讓師父失望。

胡荼的出身並不好,他從小就住在巴壁莊的碎石街,他們家是莊子裡最貧賤的群體中一員,直到他六歲時的“啟竅”儀式上,發現他能感靈以後,一家人才開始轉運。

但一切並不是那麼順利。

能感靈的人,各方都要,可大家只知道你能感靈,並不知道你天賦怎麼樣,而修行是需要資源的,所以前幾年的投資是有很大可能打水漂的,各家勢力怎麼可能做虧本買賣?

因而,六歲“啟竅”之後想投入某一方勢力,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家裡有錢,大家合作,雙方關係“平等”,另一種就是籤“賣身契”了,講明你得為組織賺多少錢,當然了,數額肯定要小於投入下去的資源,不然以後這些人成了大人物,再回頭看契約,不就惡了關係?

以胡荼的家境,還有其他選擇嗎?可修行人的花費是遠遠高於普通人的,哪怕是削減後的數字,在一輩子都沒走出過碎石街的貧窮夫婦看來,契約上寫的數額也是天文數字,他們不敢讓年幼的孩子背上這樣鉅額的天債。好說歹說,夫妻倆死活就是不肯簽字。

五十個人才能出一個修行人,所以能感靈的孩子很珍惜,可巴壁莊的人夠多,不缺你一個兩個,而規矩絕不能壞,胡荼還不知道天賦如何,不可能因為他開了這個口子。

胡荼本來就要因此錯過機會,不曾想,胡荼師父不忍心,將他收入門牆,自費幫助他前期修煉,不止如此,還幫他們一家搬進宗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胡荼從小就聽他父母教導,一定不能忘了他師父的大恩大德,千萬要記得報答。胡荼也懂事,就算天賦不好,但人不能放棄努力,不管條件怎麼樣,只要環境安全,胡荼一定會擠出時間修行,好歹在五年後達到了九品實力,可以接些門裡的任務賺錢了。

在修行人的世界,胡荼如今的生活算不上有多好,甚至說很差,可每頓吃飽飯,隨意吃肉,可以穿好看的衣服,相比於以前的生活簡直是天壤之別。故而,胡荼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師父失望?

其實,自家師父根本不會失望吧?胡荼想到自己師父,這個念頭一下子就蹦出來了。

師母評價師父:“長得普普通通還剃個短髮,從小到大就沒有變過,連性格都不知道變,自己的姑娘都長大成人了,人都老了,還沒有一個正行,活脫脫一個老頑童。”

雖然這麼說不夠尊敬,但師母說的真對。

在胡荼小的時候,別家長輩都是鞭策子弟努力修行,別貪圖玩鬧,自家師父偏偏攛掇胡荼要多出去玩耍,要是看到胡荼修行太久了,還會在胡荼入定的時候悄悄捉弄。直到現在,胡荼師父都還在經常說:“你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修道,也不知道多出去耍耍,這樣才能多交朋友,才能長大嘛,才能成為一個堅強的成年人。”

是,自己是太專注修行,導致自己沒什麼朋友,在門派這麼多年,根本不認識幾個人,除了師妹,只有三兩個點頭之交的同齡人,可那又怎麼樣?有了師父他們,就有了一切,足夠了,這輩子都足夠了。

師父還說自己長不大,這還不是從他那兒一脈相承傳下來的。

胡荼師父經常調侃自己徒弟的名字,說他的名字寫錯了,不是“胡荼”,該是“糊塗”,應該改了,改了之後才有更好的日子過,畢竟糊塗才是最大的幸福。這話後來傳到胡荼父母耳朵了,當場就拍板,說聽恩公的,改!後來還是師母拎著師父的耳朵來到胡荼父母面前,意真情切地道歉,勸了好久才給攔下了。事了,胡荼父母還遺憾,說自己兒子沒福氣,沒有那個好命。誰能想到胡荼後來還是改名了,不過改的是胡不飲。

胡荼想起自己師父做的這些頑皮事兒,不禁笑出了聲來。更加期待師父會給自己準備怎樣的驚喜。

胡荼沒天賦,這是在他修行三年後就知道的事,宗門對他失去了期待,只是普通對待,或者說冷落了他,而他師父沒有,還是對他很寵愛。

胡荼很倒黴,生日和門主生日是同一天,在他生日的時候,全宗門上下都在慶賀門主的生日,沒人注意到他,除了自己父母和師父一家。只是師父也是要為宗主慶賀的,他的慶賀自然要晚點,當年他還小,自然免不了有些失落。

胡荼師父看到了,然後他又開始“頑皮”了。

門主生日,當然免不了全宗上下賀壽說賀詞,胡荼師父就花了些錢,讓胡荼悄悄站在門主後面的人群中,告訴胡荼:“看,咱宗門上下都給你這個壽星賀壽呢!開不開心?”年年如此,沒有一年更改。

在胡荼十歲那年,師父說這是第一個整十年,要有一個特別一點的禮物。於是在大家大宴的時候,師父買通守衛,帶著胡荼溜進議事堂裡,讓他坐在門主的位置,讓他過過乾癮。為了讓這個乾癮更真實,師父還恭恭敬敬口稱門主,給自己彙報事務。現在想想,那會兒真是不懂事,怎麼能讓師父給自己行禮?自己師父也是夠頑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