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都不要拆的,抽出裡面的信箋,滿滿兩大張,不是女兒的字,也是女兒的心聲。

“媽媽,很抱歉,那天沒有和你說太多的話,一方面情緒激動,另一方面我知道你在那邊也不太方便聽電話。是不是有人監視啊?其實真沒有必要,明人不做暗事,我也沒有什麼秘密跟你說的。”

開頭就來這麼一段,沒有書信慣常的格式,幫著寫信的人也不拘小節。蘇瑾瑜沒辦法追究,趕緊看下去:

“這次受傷,我正在上課,突然狂風暴雨,房頂漏了一個大窟窿,一根檁條掉下來,眼看快要砸到學生頭上了,我伸手抱住孩子的腦袋,結果砸在我的右胳膊上。造成了開放性粉碎骨性骨折。幸虧,知青小組長幫忙,送我到公社衛生院。他是夏副主任的兒子,爺爺又是老戰士。他們家住著一個下放的醫生,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就是全市赫赫有名的外科專家白羽凡。他是因為作風問題才下放的。”

這個醫生真還認識,六年前,一個學生體育課腿摔斷了,就是找他手術的。第一次看見他,風度翩翩,氣質優雅,一張臉雖然說不上多英俊,但是清爽乾淨,硬朗的下巴,菲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樑,銳利的目光,氣質卓然,貴氣逼人。在整個治療過程中,多次接觸,印象越來越深刻。手術以後,家長要請吃飯,他堅決不同意,任何禮品都不收,可以稱得上是德藝雙馨。那個時候他就是黃金王老五,許多女子巴結不上,怎麼會有作風問題呢?

蘇瑾瑜突然分了心,聽到有老師喊她吃飯,才回過神來,然後回答老師說自己不餓,晚上不想吃。沒有人喊了,又才匆匆看下去。

“媽媽,正好,五七辦公室的羅主任來了,下鄉來調研的,破例讓他給我手術,所以手術非常成功,現在,從肩膀底下到手腕上面,都打了石膏,三個月以後拆除,做一些功能性的恢復鍛鍊,能夠讓我生活自理,不會右手殘廢,所以請媽媽放心。”

看到這裡,母親心疼死了,一天比一天熱,沒辦法清洗,裡面可能都生痱子了,又癢又疼吧?嬌弱的女兒怎麼受得了?還讓我放心,我能放下心嗎?女兒一向乖巧,從抱在手裡的那一刻開始,就讓她忍不住想呵護和疼惜,從此在自己生命中,只有她成為心底的溫暖所在,哪怕是短暫的分離,也有無怨無悔的念想。

現在女兒的疼痛就是自己的疼痛,那沉重的石膏就像大石頭,壓在她心上,那種遲鈍的疼痛迅速蔓延,要蔓延到五臟六腑。

眼淚一滴滴滴在紙上,趕緊拿開一點,不是女兒的字,沒有那麼娟秀,總有一些隔閡,有時候字很潦草,看起來很費力,好像一個蝨子在跳動,還是費力的看下去:

“生產隊、公社本來很照顧我,讓我當代課老師的,但是手受了傷,需要回城裡治療,另外,還什麼事也不能幹。你也是知道的,就是當代課老師,寒假暑假也要參加勞動,所以我現在變成了殘廢,留在農村就是他們的負擔。公社領導討論以後,說我喪失勞動力,成了一個病殘學生,因為是見義勇為受了傷,所以,特別照顧我,讓我回城去等。五七辦公室的羅主任正好在公社,也代表組織同意了,於是那回城,在市裡等待安置。

“生產隊對我不錯。特別派了我的朋友——就是同班同學馮有珍,給她三個月的假,讓她回城來照顧我試試起居。我也就住在她家裡。

“你是知道的,她家裡也很簡單,母親過世了,父親是汽車駕駛員,長年累月開汽車在外面運貨。她哥哥是東方服裝廠的中層幹部,有點小權利,所以破例把我的戶口掛在廠集體戶口上。”

看到這裡,蘇瑾瑜突然擔心了,馮有珍經常到家裡來玩,和女兒好的頭抱頭,有她照顧,當然是不錯的。在電話裡已經知道了,否則還真不放心。小馮哥哥也是認識的,過去曾經是學校的三好學生,還給自己修過門,得到他的幫助,能夠給女兒上戶口,解決了大問題。只是,三個月以後怎麼辦?就讓女兒還住馮家嗎?

“馮有珍照顧,也只有三個月的時間,然後就要回生產隊。母親工作很重,寄信也不方便,我也讓他們給我租房子,還在尋找中。所以你來信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住哪裡?乾脆,就直接寄到東方服裝廠。

“現在我生活不方便,同學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放的其他兩個送我回來的,夏副主任的兒子也回來了,他被推薦考大學,到城裡複習功課。

“馮家的生活條件還可以,我回城市的時候,鄉下的農民送了許多土特產,什麼雞蛋鴨蛋,紅棗花生,應有盡有,她哥哥會釣魚摸蝦,她父親在外面開車,買得到母雞、鴨子、魚什麼的。每天都有葷菜。

“吃得好,住的好,只是閒的無聊,所以。我們又搞了一個家庭式的加工。很簡單,就是剝大蒜。他們切頭,另外水泡一下就用腳踩,我就是負責腳踩的,也不用手,所以我們一天還能把伙食費掙上。媽媽千萬要放心,你在那裡很辛苦,天熱了,還要參加建校的勞動,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情。我在鄉下教書深有體會,因為環境閉塞,孩子們見識不多,我們要給他們更多的知識。我教的那個班。從三年級到六年級,20多個人都在一個班級上課,如果有更多的老師教他們,貧下中農子弟個個都能吃苦耐勞,將來一定有出息。農村的農民們也非常淳樸,媽媽是個好老師,一定得到許多學生的愛戴。

“女兒不在你的身邊,一定要自己保重自己,天熱了要多喝水,一日三餐要吃飽,有抵抗力了才能更好的工作。

“最後祝福母親身體健康,精神愉快!

“女兒……”

不是女兒寫的字,也不是女兒口述的,因為寫的那麼粗糙,也不講究格式,說不定就是數學好的馮有珍寫的。看完了來信,對女兒的近況瞭解了一些,但想到她那麼艱難,還想著掙錢養活自己,更讓人心疼,哭了一陣,把女兒的來信又看了一遍,看到最後,想象還是要聽女兒的話,飯還是要吃的,有了抵抗力才能更好的工作。

這才去食堂,人已經走光了。有些剩飯,但是沒有菜了。耽誤炊事員下班,也不高興,搞了一點中午的剩菜,連湯帶水澆在飯上,讓她拿走。

吃了兩口餿了的飯菜,實在真是吃不下,只有偷偷的倒掉。洗完澡以後,天就黑了,按照慣常的例子,關門開燈,雖然很累,還是想馬上給女兒回信,再寄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