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的轉角處,出現了一大群人。當先是一個老者,慈眉善目的,後面跟著十幾個壯漢,這些人都挑著籮筐。雖然不知道里面是什麼,但蔡琰知道,裡面一共有九樣,分別是羊,香草,鹿,取其吉祥。膠,漆、鴛鴦,寓意夫婦和好。魚,卷柏,蒲葦暗指夫妻堅貞不屈。當先一人並未挑擔,只是用繩子將兩頭繫了,一手提著一隻大雁。那兩隻雁扎得雖緊,但不時撲騰一下,讓人看得更為分明。看來沒跑了,是劉將軍的人沒錯。

小翠歪著腦袋看了一會,有些不滿的嘟囔著道:「前面這老頭子是誰啊,沒見過。劉將軍也真是,隨便叫個人來糊弄公子麼?」

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蔡邕身為尚書令,又是海內大儒,平時迎來送往,都是朝廷勳貴。小翠雖是個下人,但一來二去,眼界自然高了。不免為蔡琰抱不平。

蔡琰轉過頭,伸出春蔥似的食指點了小翠額頭一下:「不要瞎說,這老人可不簡單,他是技擊一道的宗師,名喚童淵。」

見小翠仍是茫然,蔡琰解釋道:「王越王將軍厲害麼?記不記得?」

小翠頭點得如雞啄米:「當然厲害。他來拜訪老爺時,排場大得很,身後一直跟著兩個背劍的小子,叫什麼來著?對,叫劍童。公子事後也說,他是宮廷劍術教頭,連皇帝都是他教的。」

蔡琰看她憨憨的樣子,有些好笑:「這童淵和王越名氣差不多,只不過王越常在宮廷,而童淵大隱於市,流連民間而已。」

「這樣啊。」

小翠趴到窗戶上,盡力朝外望去,但圍觀的人多了起來,童淵正巧被前方的人擋住了視線,一時間那裡看得清。她嘆道:「公子真厲害,連童淵這種鄉間有本事的人也知道。」

蔡琰柔夷屈起,彈了小翠一個腦崩兒,嗔道:「叫鄉野遺賢,叫你平時多讀書,就是不聽。不過童淵名滿天下,武人大多識得,與我這點薄才無甚關係。他這段時間在鴻都門學授課,劉郎和其徒弟曾有一戰,傳得沸沸揚揚,我事後也去聽過他講學,故而認得。」

她對著小翠翻了個白眼:「當時叫你跟我一起,你還說聽講要打瞌睡。寧願在外面枯等,也不進去。」

小翠捂著被彈的額頭,人也被糗了個大紅臉,嘟囔著:「婢子服侍好公子就行了,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再說了,這世上那能個個都如公子你。」

主僕二人嬉鬧時,納采的隊伍已走到蔡府大門口,蔡邕早早迎於大門口。一見童淵來到,蔡邕側身讓於大門右側,童淵點了點頭,走到大門右首站定。雙方以大門為界,分站左右,同時躬身為禮,作了一個天揖。禮畢,蔡邕再次側身,伸手朝大門內虛引,點頭為禮:「有請貴客入內。」

童淵還了一個平揖:「謝!」

雙方見禮畢,童淵當先而走。尚書令府是標準的漢式庭院,這種房屋講究工整,俱為南北朝向。進門是一個門屏,後世也稱為影壁。童淵進了大門後,從左邊繞過門屏,朝西走,走到西邊的上堂的臺階處站定。蔡邕緊隨其後,進門後在門屏處右拐,向東走,走到對應東邊上的上堂的臺階處站定。兩人當面又是躬身一禮。

這是入門禮。

入門禮畢。

童淵轉身右拐,再向北走,經由客階一步步拾級而上,最後朝堂屋行去。蔡邕則相對轉身左拐,向北行走,經由東階,也是亦步亦趨的朝堂屋行去。

事關終身大事,就算以蔡琰的機智,仍不能淡然處之。她在上面看著父親迎禮,心頭歡喜有之,侷促有之,甚至還夾雜著絲絲擔憂。眼見蔡邕進了堂屋,小翠「哎呀」一聲驚叫:「公子,快快下去,不然看不成了。」

還有最關鍵的問詢禮。儘管早在書上看過無數遍,但事關終身大事

,蔡琰那能不在乎。主僕二人好一陣亂,慌慌張張的朝下跑去,沿著仄仄的樓梯,終於到了樓下,兩人穿過兩間廂房。在堂屋一側找了道門,透過門縫朝外張望。

此時童蔡二人分左右站於堂前,童淵先行一禮,道:「邕有惠,貺室毅也。從有先人之禮,使淵也請納采。」

蔡邕跪下,先朝大堂正中先賢牌位磕了個頭,然後起身,還了童淵一個平禮:「邕之子蠢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邕不敢辭。」

童淵微微一笑,從一旁的侍從手裡接過雁,一手一隻,親手交過蔡邕。後者舉雙手接了,然後和童淵一起走下臺階。將兩隻雁交給早等在一側的管家手裡。

儘管知道只是循例,但蔡琰看到此處,仍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後面就是問名禮了,也就是童淵向蔡邕問女兒的生辰八字。不過在莊重的納采頭禮後,問名就有些不足道了。這世上的事就這麼奇怪,彷彿有隻無形的手操縱著,讓她的命運轉了個急彎。前幾天她還在為自己的婚事擔憂,但從今天起,劉毅就和她有了更深的羈絆。不出意外的話,是她一生的良人。蔡琰捂住胸口,壓住「砰砰」直跳的心。她背過身靠在門背上,只覺得全身精疲力竭,一時間百感交集,人也差點跪倒在地。

納采問名之後,就是納吉。納吉說明白點,就是後世的合八字。劉毅雖不置可否,但漢代人卻很重視,尤其是蔡邕,讓童淵託話給他,再三叮囑。劉毅本想找個道士敷衍了事,但未來的泰山大人有令,他那裡還敢打馬虎眼。只得找到太史令,奉上兩,將自己和蔡琰的生辰八字提上去,請這個大神棍合上一合。

占卜祭祀這些神道之事,古已有之。周代時,更設有專門的官位,叫太卜,官階下大夫。無論是國家祭祀、喪事、遷都、征伐、都必須參考太卜的占卜。隨著民智見長,這些神道之事也越來越不受歡迎。官階等級一降再降。到了西漢時,太卜是九勳之一的太常屬官。東漢時更是不置官,直接併入太史令。

太史令名叫張貴,年紀有些大了,鬚髮花白。除了必要的正規場合外,常年身著道袍,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據說他祖籍豐縣。漢末道學在民間發展極快。不論是仍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黃巾餘孽,還是在巴蜀漢中一帶聲勢漸盛的米教」,主事之人都姓張。聽這太史令的名字,再看他籍貫,多半也能跟這兩個教派大佬扯上些關係。不過劉毅現在忙得前腳差點打到後腦殼,也沒興趣和他嘮嗑家常,拉點交情。

接過花紅,張貴的滿是皺紋的臉都笑成了一團菊花。他擺出龜殼,祭出法劍,又是畫符又是跳大神。一番神神叨叨的法事後,得出的結論竟是上中。

張貴將勘合後的八字蓋上太史印,見劉毅滿不在乎的樣子,有些惱火:「自古陰陽順和,但天道有缺。極貴之籤早已絕跡於世,望中候珍之重之。」

他言下之意,是這個上中籤已是八字中的極致了,雖然劉毅堅持認為,能得到這個好籤是兩的功勞,但事關終身大事,誰不想討個吉利。只得躬身致謝:「勞煩太史了。」

張貴這才笑了起來,將勘合好的八字交予他道:「不麻煩不麻煩。到時候中候大婚,老頭子肯定得去叨擾,討杯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