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夾子’,加點木柴,這破海晚上冷死了。”

蹲坐在自己那艘破船上,船長撥出一口冷氣,朝著搖曳著的稀薄火焰中啐了一口。另外一個面色蠟黃的海盜小心翼翼地朝著火爐裡塞進半塊木柴。

海上的潮氣浸透了木柴,讓點燃變得格外困難, 半天也不見火勢轉大。船長的神情也顯著地更煩躁了些,脫線的馬靴踹翻喝空的烈郎齊酒桶,用弗薩克的土語咒罵著。

【這不是個良夜。年輕的海員這麼想著。】

卡夫卡·坡的黑金色手套在空中,舉起鋼筆描摹著那烈焰般沸騰,燃燒,血一樣通紅的可怖語言, 與此同時,在甲板上從船艙底層搬運木柴的“夾子”眼神也隨之暗淡了幾分。

這晚上真的很爛。他這麼想。

【他曾經也有過壯志滿懷, 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在五海之上賺得財富,獵取名聲和榮耀。】

他又想到自己曾經當初聽那個船長給自己畫的餅,不自覺地抬起了一點胸膛。

【但殘忍的現實永遠事與願違。命運呵,命運!它給了我們一切,卻又要這一切消散如煙!】

幾滴寒冷的水滴進他的脖頸,把他帶回了這個並不美好的現實。

【他環顧周圍的一切,如此陰暗,逼狹,可怖,那個不知滿足的船長只不過是用看似光輝的假象,廉價地買來他們的年輕,用剩後後便隨意丟進大海深處...全無價值!】

木柴的沉重,浸透指頭的鹹腥海水帶來的冰冷,靴子進水,襪子貼著不舒服的腳底。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發愁和難過,思考著要怎麼應付那個脾氣越來越暴躁的船長。

【一個想法從他年輕,略有遲鈍的頭腦中冒起——是的, 他早就該這麼做,並且非做不可。】

【他始終知道, 也只有他知道,就在柴堆裡,還有一把磨利的鋼刀,它閃動著寒光,恰如同曾經的他,銳利,尚未被無意義的瑣事磨平自己的鋒芒。】

“夾子”在內心憤怒的驅使下,快步走到柴堆前,抽出那把已經用來劈砍過,很鈍的柴刀。

【是的,他看著那把刀,確定這是一把鋒利的好刀。正是要用這樣的刀,才能夠把他的過去和現在一分為二。開啟一個屬於他的,嶄新的人生。】

【而這把刀首個要砍斷的人,也是束縛他最深的人。】

面色蠟黃的海盜雙眼中放射出致命的兇光,晃動著手裡的那把柴刀。

【噠,噠,他的靴子踏在樓梯上。】

噠,噠。

【譁,譁, 那是海浪在為他的壯舉唱響讚歌。】

海浪輕拍著船身,發出不安的譁動。

【他走得很輕,如同一個即將踏入黑夜的貓兒,好奇而機敏地等待著時機。而那愚笨的船長,只不過是把大好的時間浪費在咒罵和等待。】

船長的後背就在他面前,而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到船長背後,猛地捅出一刀。

【——那是好一刀啊!赤紅的血液沾染在刀身上,鍍上一層流動的黑紅色,在月光下,滴落的血液每一滴都似乎在綻開蓮華,也唯有那一刻,當生命之鐘被敲得四分五裂,才能盛開的唯一絕唱!】

一種極致的感受充滿了“夾子”的頭腦,讓他大腦空白,雙目發直,他抽出卡在船長肋骨間的刀刃,意識到原來拔刀殺人是這麼一件費勁的事情。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在這每一次的拙劣的動作下,他展現著的是世上最早的本能,從前啊,氣焰萬丈的古斯塔夫何嘗不是這樣隕滅了他的生命?而這樣的活動不論如何改變形式,都已然在大地和大海上上演了上千萬次!】

咔,咔,咔。

【那是一聲聲血肉和金屬交融的悶響,當最初絢爛的赤紅綻放之後,剩下的就是此般靜美——】

“笑一個吧。”

紅月下,站在甲板上的瘦弱男人戴著稜形的鐵黑麵具,他身上浮誇而不對稱的晚禮服隨他張開雙臂而在海風中晃動。滿臉沾滿船長血液,神情恍惚的“夾子”把眼睛從船長佈滿刀孔的屍體上挪開,慢慢地看向卡夫卡——

那人抬起湧出鮮血的鋼筆,端著浮誇的架勢把筆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在斟酌下一筆要落下什麼樣的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