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橫流去,化為萬千江河,宛如流淌在人身體上的無數毛細血管。

有的流向村莊,有的灌進田野,有的穿梭于山林之間,還有的團聚成湖泊。

京都城郊的大鳴湖畔,一艘白色木船緩緩靠岸。

面板黝黑的船家握著纜繩,腳步輕快地跳到岸上,將纜繩栓在碼頭的木樁上,挺直腰板站在船頭旁,輕咳一聲,吆喝道,“大鳴湖到咯,諸位爺請下船吧!”

船廂門板豁然而開。

申小甲快步跨出,面色發綠地跳上岸邊,急急地走到一棵青樹下,扶著樹幹,一張嘴,一彎腰,哇哇地嘔吐起來。

船家眼底閃過一絲鄙夷的神色,卻又很快地恢復為熱情親切的模樣,守在申小甲身旁,呵呵笑道,“申公子是第一次坐船吧?這一回生,二回熟,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一陣清風拂過。

陌春風從船上飄然而下,一展白衫後襬,斜眼看向申小甲道,“你不是說你以前在老家坐過船嗎?怎麼還能吐成這樣?”

申小甲用袖子擦了擦嘴,有氣無力道,“我老家的船可比這小白船平穩多了……而且,我以前坐船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很快就能上岸……長途確實是第一次,尤其還是要從瀑布上飛過去的長途……太刺激!”

“那個也算瀑布?”道痴躍下木窗,懶懶地打了一個呵欠道,“攏共就兩丈高,就是個小石坎……我曾去過一個長滿黃果樹的地方,那裡倒是有一簾真正的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

“其實並沒有三千尺,”聞人不語也從船上走了下來,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道,“我和小聖賢莊的師兄弟們一起測量過,楚門天瀑的實際長度是一千六百五十八尺。”

一串叮鈴聲響起,花緋一臉新奇地從船廂裡探出腦袋,而後快速躍下船頭,蹦蹦跳跳地來到聞人不語旁邊,撲閃兩下大眼睛道,“那也很高了,一定非常壯觀……楚門好耍不?在哪個塔塔?”

“楚門不是什麼塔裡,”季步抱著膀子走下船,大有深意地看了聞人不語一眼,不緊不慢道,“那地方是在墓裡……楚國十二墓,每一道墓門各有特點,楚門天瀑乃是第七墓的墓門……小聖賢莊竟然也打起了楚墓的主意,有趣有趣!”

鍾厘末緊隨而出,目光卻依舊停留在船廂處,表情複雜道,“這一路確實有趣啊。”

老叫花在幾名乞丐的攙扶下,終於重新腳踏實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面色難看道,“有趣什麼……船行得太快了,好幾條大魚從咱眼前游過去都沒撈著,太虧了!”

鍾厘末低著頭,悶悶道,“每條魚都有自己的命運,萬事不能強求。”

申小甲緩過勁來,望了一眼遠處聳立天邊的那座雄城,振作精神道,“那些都是小事,只要咱們順利到達京都就好……那裡一定每天都有很多大事發生,絕對比咱這一路順流而下的故事精彩!”

一時間,眾人盡皆都望向天邊那座大慶最為雄偉的城池,表情各異。

只有一個人沒有遙望京都,而是擠出一張笑臉,對著申小甲伸出了右手。

“承蒙惠顧……每人一兩銀子,您這總共十五人,四捨五入……總計二十兩,要現銀,不要銀票!”

申小甲盯著船家那張黑黑的笑臉,瞪大眼睛道,“你長得黑也就算了,心腸還這麼黑!上船之前,你明明說的是一人五十文,現在這是落地起價啊!落地起價已經很過分了,你居然還四捨五入……膽敢獅子大開口索要二十兩,你怎麼不去搶?”

船家突然從後腰處摸出一把短刀架在申小甲的脖子上,嘿嘿笑道,“你說對了……我就是在搶!”

申小甲冷笑一聲,面色鎮定道,“你一個人還想搶我們十五個人,怎麼學的算術?如今這世道,沒有一百來號人馬,也敢出來打劫,我看你是活膩了吧!”

“欸嘿!又讓你說對了!這裡確實有老子的一百八十八位好兄弟!”船家吹了一聲口哨,咧嘴道,“老子之所以不在上船之前收錢,就是不怕你們賴賬跑掉!夥計們,都出來露露臉,讓這些外地來的鄉巴佬感受一下咱們京都爺們兒的雄風!”

話音一落,湖岸四周的草叢傳出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一百八十八名胸毛凜凜,鬚髯粗糙的漢子掀開草皮,舉著刀斧圍了上來。

申小甲掃視一圈,嗤笑道,“你以為就憑這些連三腳貓功夫都沒有的莽夫便能搶劫小爺?實話告訴你,咱哥幾個可都是江湖榜單上的頂尖高手!你呀你,出門沒看黃曆,這次踢到鐵板啦!小爺教你一個乖,下次摸不準對方實力之前,先別跳,弄點蒙汗藥什麼的,把對方的戰力削減了再說。”

“喲呵!”黑臉船家驚奇道,“你咋這麼聰明!先前在船上給你們端海鮮粥的時候,我還真的在裡面加了點佐料……對了,這佐料不便宜,船錢得再加一點……松筋軟骨粥,一百八十文一碗,一一得一,你們就再加一百兩銀子好了,這回可以用銀票支付。”

“你還真的不會算術,一百兩張口就來!”申小甲瞟了一眼腳步忽然變得虛浮的道痴和聞人不語,鼻孔朝天道,“區區松筋軟骨散……”

“你快閉嘴吧!”花緋瞪了申小甲一眼,面色難看道,“一張臭嘴跟開了光似的,說啥子來啥子,廟裡的菩薩都沒有你這般有求必應!”

申小甲訕訕一笑,面色尷尬地閉上了嘴巴。

黑臉船家色眯眯地上下打量花緋一番,豎起兩根手指道,“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要麼,我從你們的屍體上取走所有值錢的東西。”

陌春風從腰間摘下黃銅嗩吶,歪著腦袋看向黑臉船家,冷冷道,“能打個商量嗎?”

黑臉船家忽地心中生出一種警兆,乾咳一聲,將短刀緊緊地貼著申小甲的脖子,鼻孔朝天道,“商量什麼?別胡來啊,誰敢亂動,我就切開這傢伙的脖子,濺你們一身血!”

陌春風瞟了一眼申小甲的脖頸血管,又看了一眼申小甲先前嘔吐處,將嗩吶重新懸在腰間,身形一閃,卻不是向黑臉船家或者那些莽漢子發起進攻,而是飄出包圍圈,不鹹不淡道,“算了,我也懶得和你這種下三濫商量……你要切他的脖子跟我毫無關係,想切就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