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當然有個和尚,卻不是老和尚,也不是小和尚。

他是一個遠渡重洋來到東方這個神秘古地的外國和尚,準確地講,叫天主教傳道士。

作為外國和尚,初來乍到,必然水土不服。

不服為什麼這裡的人信神仙,信佛祖,卻不信天父。

不服為什麼自己因為長著藍眼睛、紅頭髮,就要被罵成妖怪。

更加不服這裡律法的管教,覺得那些都是禁錮人們思想的枷鎖。

在多次鼻青臉腫之後,他終於學會了東方古國的謙遜美德,剃掉了自己的紅頭髮,做了一副黑色的水凝膠片,貼在自己的瞳孔上,儼然一副本地和尚的模樣。

甚至,他還拋棄了原本的姓名,高貴的華萊士吉爾。

改了一個漢姓,普普通通的普,普普通通的通。

可是一開始這語言還是難免有些不通,所以他只好躲進了山上的破廟裡,努力學習漢話,讓自己能完全漢化。

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一晃數年過去,外國傳道士吉爾終於完成了轉變,變成了平平無奇的東土普通和尚。

山下的人們也已經習慣了山上的那座廟,習慣了那個總是笑眯眯的普通和尚。

是廟,就會有神佛,便會有人來許願,哪怕是一座破廟。

因為有些願望在宏麗的寺廟裡並不方便許下,比方說一個寡婦想要個孩子。

任誰孤獨久了,都會想和其他人交流,哪怕是個外國來的和尚,哪怕是個守孝三年的寡婦。

寡婦叫何翠花,有個投身軍伍的丈夫,還有個半身癱瘓的婆婆。

丈夫一去不復返,十幾年杳無音訊。

村裡有個走南闖北的賣貨郎,說是在白馬關聽到了她丈夫的訊息,不過是個壞訊息,連年戰事的白馬關屍骸遍野,其中有一具就是她的丈夫。

於是,何翠花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寡婦,日子再沒了盼頭,只能和癱瘓的婆婆相依為命。

可她的婆婆在聽說了自己兒子已經死了之後,脾氣越發地古怪起來,總是有事沒事地挑何翠花的毛病,這兒看不順眼,那兒做得一塌糊塗。

久而久之,即便是習慣逆來順受的何翠花也難免生出一種煩厭的情緒,所以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何翠花端著一碗雞湯走進了婆婆的房間內,一口一口地耐心喂她婆婆喝下了一整碗雞湯。

喝完雞湯之後,何翠花的婆婆便飽飽地睡了一覺,再也沒醒來過。

沒了婆婆,雖然少了一些麻煩事,可是時間久了,何翠花難免就有些寂寞,想要找人說說話。

只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沒什麼人願意和她搭話。思來想去,她決定生個娃娃,孩子總不會嫌棄孃親,總能和自己說話解悶了。

村裡的男人不能找,外面的男人不敢找。

何翠花最後便來到山上的破廟,她聽說這裡有個奇怪的和尚,很多年都不曾和人說過話,這樣的人最是穩妥。

孝期過後,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何翠花提著一個用碎花布蓋著的籃子上了山,在廟門前徘徊了許久,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普通和尚看著深夜到訪的何翠花立時愣住了,久久才回過神來,放下手中油膩膩的野雞腿,眨了幾下眼睛,卻並沒有說話。

何翠花將籃子放在地上,揭開碎花布,從裡面拿出香蠟,虔誠地跪了下去,對著只有一個眼珠子的佛像磕了幾個頭,默默許願。

或許是何翠花許願前的眼神,或許是何翠花磕頭時的動作。

普通渾身燥熱起來,喉結蠕動幾下,悄悄地嚥了咽口水,用已經練得爐火純青的本地方言問道,“女施主,你深夜到此,所求何事啊?可否與貧僧說道說道,這樣貧僧明日清晨誦唸佛經時,亦可再向我佛祈求一番。”

何翠花被普通突然說出的話語驚了一下,羞澀地抿著嘴唇道,“大師,我的心願有些不好講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