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煙雨樓大堂走出來,穿過一條竹簾畫廊,便是寬大敞亮的後院。

院子內主要由一塊高低起伏不平的草地,一座四角懸掛風鈴的涼亭,一條潺潺而流的小溪組成。

申小甲因為想要快些找到煙雨樓的媽媽清算賬目,所以拉著晏齊走得極快,幾句話功夫便已至涼亭十步之外。距離不遠,且無遮無擋,自然能看清亭子內的情形,也能聽清亭子內的聲音。

涼亭內距離親近的那兩道身影也不例外,申小甲和晏齊的驚呼響起時,兩道身影俱是一滯,循聲望來。

一個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首先引人注目的一定是女人。

申小甲和晏齊在看到那道熟悉的邋遢身影之後,便很乾脆地移開視線,直勾勾地盯著邋遢身影旁邊的那道倩影,瞬也不瞬。

昏暗夜色下,亭子兩側的粉色燈籠勾描出一道豐盈的身姿,淡黃的薄紗裙隨風飄擺,令人對衫下的風景生出無限遐想。

直到許多年後,申小甲再次迴歸月城時,站在城頭上望著煙雨樓的方向,回憶起這一夜的情景,仍是唏噓不已,臉上滿是苦笑。

煙雨樓滿樓的爭奇鬥豔,更有楚雲橋這樣傾國傾城的花魁,申小甲一心以為管事的媽媽定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的絕世佳人,在走向後院路程中,打了一肚子的草稿,怎麼展示自己的驚豔才華,怎麼顯露幽默風趣,怎麼能拉近兩人的距離,便於結賬時討價還價……

然而他偏偏沒想到,當亭子內那道倩影回頭望來時,自己看到的會是一位特別的婦人。

臉盤子特別的圓。

眼睛特別的大。

眉毛特別的粗。

魚尾紋特別的多……

申小甲甚至還看見了婦人鼻翼右側的那一顆特別的黑痣,雖是不大,卻也稱不上好看,更與絕世佳人毫不沾邊。

未見其面時,豐腴曲線已讓申小甲和晏齊生出無限憧憬,而今得見其容,猶如從九天之上摔下地面,反差之大,令人感嘆良久。

如楚雲橋一般年齡相近的綽約仙子他喜歡,如桃娘一般風韻猶存的小娘子他也能接受,可像黃四娘這般有些許特別的普通中年婦人,申小甲實在很難生出什麼想入非非的念頭。

“你們是哪家的少年郎?”黃四娘眉目和藹地望著申小甲笑道。

“他們是我的朋友,那個綠袍兒是醉月樓老闆娘的兒子,而這個頭髮半黑半白的小子……”還未等申小甲回過神來,老曲乾咳一聲,搶先答道,“他和我都住在醉月樓的柴房裡,算是左右床兄弟。”

申小甲被老曲的咳嗽驚醒,登時察覺自己臉上的表情有些誇張,努力平復心情之後,擠出一張標準的靦腆笑容,彬彬有禮地作揖行禮道,“見過四娘,方才魯莽出聲驚擾,還望四娘見諒!”

“倒是個翩翩君子,”黃四娘讚許地看了申小甲一眼,繼續問道,“你來此間是為了尋你的左右床兄弟嗎?”

申小甲故意低著頭,不去看黃四娘鼻翼上的那顆黑痣,恭敬答道,“並非如此,小子是來尋四娘你的……”直截了當地將大堂內的情況解釋了一遍,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勞煩四娘核算一下賬目,若是剩餘許多,除開七八壺清酒,十盤辣滷牛肉,再添幾斤油炸花生米也是極好的。”

黃四娘似笑非笑地盯著申小甲,“斤斤計較,還是個會過日子的……”瞟了一眼申小甲手中的木牌,淡淡道,“雲橋既已將木牌給你,現在便結賬是不是早了一點,一夜風情萬種,難道連你半兩金子都換不來嗎?”

“既然四娘與老曲相熟,那也算是自己人了,小子就有話直說了……”申小甲偷偷對著老曲眨了眨眼睛,佯裝出一副醉意濃烈的模樣,“我與雲橋姑娘初識並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是驚險,想來她並不情願與我單獨相處,如今只是因為詩會的緣故騎虎難下罷了。所以我還是早些離去,以免兩相為難……”

“你這話一點都不直,也不真誠……”黃四娘搖了搖頭,輕笑道,“雲橋若是不想與你單獨相處,大可在樓裡隨意找個地方與你淺酌兩杯打發了事,不會將自己的閨房木牌交與你……煙雨樓花魁的閨房所在雖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知道的。”

申小甲見老曲絲毫沒有要幫腔的意思,只是痴痴地望著黃四娘,暗罵一句見色忘義,尷尬地撓了撓頭,羞澀地笑道,“好吧,我承認……其實是我自己的問題……我這個人見著姑娘就會臉紅,更別說跟雲橋姑娘這樣的美人獨處一室……我會心怯到想找個縫兒鑽進去的……”

一旁的晏齊聽到申小甲最後一句話,面色頓時怪異起來,嘀咕一句,“想得美啊!”

黃四娘歪著腦袋直視申小甲的眼睛,眼神陡然一寒,冷冷道,“你在侮辱我……”

“怎敢,小子這回說的都是心裡話,沒有半點虛假……”

“如果是心裡話,那你就更加是在侮辱我!我黃四娘調教出來的女子,居然連一個羞答答的少年郎都留不住,是不是顯得我太無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