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除了雨水滴落的聲響,沒有其他任何雜音。

制墨坊內外的黑衣蒙面人漸漸在側門匯聚,沉默地盯著申小甲和江捕頭,眸子中閃著冰冷的寒光,就像那一把把同樣凝著寒光的墨色長刀。

江捕頭沒有回應申小甲的話,但申小甲卻也沒有再開口,因為沒有回應本身也是一種回應。

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申小甲背上江捕頭,從破爛的紅衫上撕下一綹,將自己與江捕頭牢牢捆在一起,緊了緊握著長刀的右手,雙腿顫顫地挺立著,靜心屏息,絞盡腦汁地計算著自己這一口氣還能再砍幾個人,如何殺出重圍。

裴志悠閒地踱著步子來到側門,面色陰沉朝童樺的屍體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腳踢倒宛若雕像的童樺,“以下犯上,罪該萬死……”佇立側門之中,滿臉嘲弄地看向申小甲,譏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蠢到只在制墨坊內設伏,制墨坊外卻不安排一點人手吧?既是必死之局,你和江千戶便絕無生路!”

“呵呵。”

兩道輕笑聲響起。

一聲出自申小甲之口,有一絲嘲諷裴志只會在童樺死後逞威風的意思,也有一絲嘲笑自己方才傻乎乎還在盤算如何揮刀更加省力的意味,完全是無用之舉,一把刀對上兩百七十五把刀,怎麼算都沒有勝算。

另一聲呵呵卻是傳自制墨坊對面的屋頂之上,聲音清脆得如同黃鸝鳴叫一般,意思只有一種,濃濃的不屑。

申小甲聽著聲音有些耳熟,循聲望去,只見制墨坊對面的屋簷上坐著一個光著腳踢打雨水的小姑娘,瞬即高興地揮揮手,甩了甩頭髮,故作瀟灑地笑道,“蜘蛛姑娘,咱們又見面了,還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誰是蜘蛛姑娘,人家叫小芝啦,靈芝的芝,不知道就別亂給人取外號,很容易得罪人的,到時候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小芝撅著嘴道,“再說了,咱們在這裡再相見並不是因為你我有緣,而是我花了錢……從飛雪巷到府衙,再從府衙到制墨坊,我一路打聽花了不少銀錢,你得賠我!”

申小甲拍拍胸脯,豪氣干雲道,“好啊,沒問題,我昨夜才賺了一萬兩,你說個數,我立馬就拿給你!”

“哇!一萬兩耶,夠我買一二三……好多串糖葫蘆了!打聽訊息的花費是能補足了,只是……”小芝眨眨眼睛道,“現在這情況,一萬兩卻還是不夠。”

“那你想要多少?”

“你覺得你的命值多少錢?”

“我以為憑咱倆的關係,談錢有些傷感情了……”申小甲乾咳一聲,“況且生命無價,怎麼能用錢這種庸俗的東西去衡量呢!好妹妹,趕緊拉哥哥一把,回頭我再用其他無價的東西補償你。”

小芝輕笑一聲,揚起嬌俏的臉蛋,“那不成,你們男人都是一轉身就不認賬的,得先談好條件,否則你就待在這裡被他們剁成肉餡吧!”

“你想要什麼報酬……”申小甲扭頭掃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黑衣蒙面人,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墨色長刀的冰涼,急聲道,“你想要多少,說個數,咱倆可以商定一個期限,我每月付你一些,一輩子這麼長,總能還清。”

“我家有的是銀錢,要你那點碎銀子作甚,剛剛是逗你玩哩!”

“那你想要什麼?”

“我也不知道……”小芝捧著臉頰,嘟著小嘴道,“感覺自己什麼都有,又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

申小甲眼角抽搐一下,若不是現在不合時宜,他也想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吐幾句憂鬱文學,清了清嗓子,“這樣吧,我先答應你,等到你以後想到了,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為你取來……”頓了一下,補充道,“前提是我能做到,而且不能是我的性命之類的,不能是讓我去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能是搶奪別人看得比命還重的東西……怎麼樣,夠有誠意了吧?”

“還行……”小芝眼珠子提溜一轉,“等等,你將來要是翻臉不認人怎麼辦?男人慣用伎倆就是一鬨二騙三拖延,事後不認賬是老傳統了,你還是得先給我點實際的東西……”

申小甲猶豫了片刻,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扔向小芝,高聲道,“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比萬兩黃金還要貴重,現在抵押在你那裡,等我履行了諾言,你再將它歸還給我,若是我哪天反悔了,這東西便是你的了!”

小芝接過錦囊,開啟一看,頓時眼睛一亮,隨意地將錦囊掛在自己的腰間,點頭道,“這下夠誠意了……”拍了拍手,從懷裡拿出兩個巴掌大小的精巧木輪,彈出一根透明絲線將兩個木輪串聯起來,其中一個固定在屋簷上,另一個扔給申小甲,而後自己捏著絲線的另一端飛躍而下,嬉笑道,“抓緊輪子的鐵鉤,準備起飛咯!”

十餘把墨色長刀正在此時忽地劈來,申小甲立刻握緊鐵鉤,只覺得身子一飄,險險地避開,蕩上屋頂,望了一眼下方挨挨擠擠的墨色長刀,長出一口氣,盯著屋簷下的小芝,微微笑道,“動定滑輪組,還是科學的……只是這一下你要怎麼離開呢?”

“你走你的,不用假惺惺地關心我……”小芝撲閃著兩隻大眼睛,十指彈出數百根透明絲線,用腳丫子在地上踩出朵朵雨花,面色陡然一變,眼神冰冷道,“我想走的話,這世上沒人能攔得住我,再多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