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申小甲和晏齊從斷腸崖回到月城時,煮了一天的太陽終於成熟,紅且圓,映照著夏花和雲彩遠去。

被春江豢養的清風,揹著裸露的前塵舊事,帶著腥腥鹹鹹的味道,使勁地吹著,從一條街吹向另一條巷子。

申小甲走出成衣鋪,看了看晏齊身上的墨綠色錦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紅花長衫,表情有些不自然道,“紅配綠,賽狗屁……我們一定要穿得這麼騷嗎?要不我還是換上我的經典黑吧……”

“你那件黑衫都穿兩年了,破破洞洞的,怎麼能穿去煙雨樓,今晚可是大場面,別給我丟人……”晏齊拽著申小甲的手臂,快步朝著煙雨樓的方向走去,“遷客騷人,穿得騷一點才顯得我們滿腹詩書,才華橫溢!”

“你這模樣……溢位來的不止是才華……”申小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被晏齊拖著穿街過巷,在行人怪異的眼光中奔向那座月城裡最是奢華的小樓。

奢華的不僅是小樓的外觀,還有小樓內的消費。酒菜貴,歌舞貴,姑娘更貴,一擲千金,是個實實在在的銷金窟。

說是小樓,卻也不小,橫豎四百丈,高約百尺,雕樑畫棟,精巧雅緻。

兩盞粉色大燈籠懸掛大門之上,透出的粉光將煙雨樓招牌映照得別有風味。

申小甲看著門口那些輕搖摺扇,侃侃而談的風流才子,看著那熱情招攬的龜公,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不禁有些感慨萬千。

自打來到這個地方,他便聽說過煙雨樓的大名,與其他妓寨不同,煙雨樓以清幽雅貴出名,樓裡的姑娘大多是賣藝不賣身,卻是比那些妓寨裡躺著掙錢的還要掙得多。

飢餓營銷,雖不算高明,卻是在任何年代都管用的法子。越是稀少,越是有人爭搶,越是爭搶,價錢也就越加水漲船高。

不管是妓寨,還是煙雨樓,申小甲都沒有去過,只是辦差偶爾路過時,遠遠地望一眼,然後便搖著頭離開。每次一靠近這些地方的時候,他的腦子裡都會自動浮現出一則治安管理法令,“進去一次,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並處五千以下罰款。”

他接受不了女子的身體被當成貨物一樣進行買賣,男女平等的時代觀念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煙雨樓雖然有許多姑娘賣藝不賣身,但畢竟也是做男女生意的地方,若是價錢足夠到位,有些女子也會躺下去,財帛動人心,身隨心動,財帛自然也就能動人身。

申小甲不由自主地在距離煙雨樓幾步之外停下了腳步,躊躇不前。

“快點快點!”晏齊推了申小甲一把,“早點進去,咱們找個顯眼的位置,到時候才方便雲橋姑娘看得見咱們!”

“顯眼和現眼只差一個字……”申小甲嘀咕一句,在晏齊的推攘下來到大紅臉龜公面前,不情不願地從懷裡取出一張紅色的請柬。

龜公開啟請柬匆匆掃了一眼,詫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申小甲,滿臉堆笑道,“您就是申公子?果然很是特別……二樓十三號甲等座已備好,裡面請!”

申小甲怔了一下,心中立刻明白必定是楚雲橋提前打過招呼,微嘆了一口氣,跟著一臉激動的晏齊踏進了煙雨樓。

剛剛踏入樓內,晏齊便發出一聲驚歎,雙眼放光地左瞧瞧,右看看,儼然一副劉姥姥走進大觀園的模樣。

煙雨樓內,水晶燈,白玉壁,珍珠簾,範金柱。

地鋪青石磚,鑿地為蓮,內嵌夜明珠,五莖清晰,花瓣鮮活玲瓏,人行其間,大有步步生蓮的雅韻。

大堂燈火通明,熱鬧卻不喧譁,中有一方鋪滿紅花的舞臺,幾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正撫琴吹笛,與臺下三三兩兩客人眉目傳情。

琴笛聲聲如人語,兩側勾欄鶯鶯燕燕無數。

在申小甲和晏齊踏入煙雨樓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門口,瞧清了兩人的面貌和穿著之後,又聽見晏齊的驚歎聲,立時眼中滿是鄙夷,復又各自舉杯談笑,不再向二人投去一絲目光。

不少還未有人光顧的伊人們輕倚欄杆,薄衫飄飄,不停地朝著呆立原地的申小甲和晏齊招招手,眉目含春,發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在譏諷某個臉皮子淺薄的少年一般。

“瞧不起誰!”申小甲臉上青紅交加,奮力一掀紅花衫前擺,摸了摸懷裡厚厚一沓的銀票,仰面朝天地登上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