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巳時,距離他死去還有不到兩個時辰。

今天沒有下雨,可孫眠依然披著寬大的蓑衣,頭戴大斗笠,他盡力把一切能遮蓋住的都蓋住,唯獨蓋不住渾身愈發濃郁的腥臭。

他街上徘徊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走去了宋府的方向。

最後,他還想再看她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昨天的牆頭,此處有幾顆梧桐樹掩映,既能看到柔兒的房間,又不會引人注目。

這一望,只覺老天待他不薄。

因為很巧,此時宋柔就在門外,只是她是跪在門前的,面前擺放著供桌和貢品。

只見她雙手合十,像是在禱告著什麼。

她是在為他超度嗎?

他隨即又注意到她房間的門窗上貼了好幾道黃色的符紙,看起來有些奇怪。

這時她的丫鬟走了出來,手裡握著一沓符紙:“小姐……”

他屏住呼吸靜聽,由於距離太遠,只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慈蘭寺,驅鬼,符咒……

原來,這些都是從慈蘭寺請的驅鬼符。

驅的什麼鬼呢,他緩緩彎起皸裂發灰的唇角,自然是他了。

孫眠心裡很滿意,柔兒視他為惡鬼,恨不得他灰飛煙滅,正是他想要的。

可不是為什麼,心頭感到一陣莫名的刺寒,就像是被一隻冰做的刀慢慢割著。

宋柔跪在蒲團上,誠摯地祈禱著,口中唸唸有詞,一定在唸叨著別再讓他這樣的惡鬼在纏上她。

儘管她是這樣的神情,他看在眼裡,卻依然覺得很可愛。

他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時。

那年慕夏,他與她的風箏糾纏到了一起,那風箏的線就像長在一起了似的,怎麼拆都拆不開,就像之後的他們一樣,註定糾葛不清。

不知不覺間,他就這樣看了一個多時辰,而宋柔必然也是怕極了那惡鬼,竟也生生禱告了這麼久。

他知道自己真的該走了,最後用目光描摹了一遍她清秀的輪廓,終於跳下了牆,離開。

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再也不會相見,更不會打擾。

就在孫眠離開後不久,宋柔緩緩轉眼,看向梧桐樹的方向,正是剛剛孫眠所在的地方。

此刻那裡空了,就像是用刀在她心尖上狠狠剜出個窟窿,那樣空蕩的劇痛。

宋柔再也繃不住,癱坐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

孫眠走到不依山下,抬頭望向祖墳方向,這裡便是他的盡頭。

不知該悲該喜,他還是第一個能親自鑽進棺材的。

他邊走邊想著,他究竟會怎樣死去,是時辰一到,突然就倒地身亡?還是天上會掉下一個石頭,將他砸死。

正分神間,忽然感到腳腕上一疼,低頭一看,腳邊一條蛇正威懾地瞪著他。

他拉起褲腳,只見枯槁的腳腕上出現兩個紅紅的血洞。

那是一條黃花紅斑蛇,當地人都叫它“野閻王”,劇毒。

他沒有理會那蛇,抬腳繼續向山上走去,原來他是這個死法。

心裡一下子反而就平靜多了。

頭暈,噁心,他腦子裡越來越亂,開始浮現出各種場景。

他看到,宋柔被他掐的窒息,卻還瞪著兩隻眼睛,淚眼盈盈地看著他,無聲地對他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