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子敬和沈萬仞已經在軍營中住下,單從二人的排場來看,已經能感受到東廠的權勢已經穩穩壓住了錦衣衛。

雖然黃子敬只是在這短暫停留,但所到之處,皆是打傘鳴鑼、八抬大轎伺候,擺足了威風和架子,完全看不出這只是一名四品太監總管。為了巴結黃子敬,更為了討好他背後的黃錦尚,周邊府縣的官員們,都紛紛前來捧場。請安回事的,拉攏感情的,關說是非的,恭送程儀的,什麼目的全有。營帳內,不分晝夜,燈火輝煌,笙歌嚎亮,酒筵不斷。前來拜會的官員們,也全是媚態畢露,餡言盈耳。與這情景相比,沈萬仞的營帳內反倒是門可羅雀,顯得那麼冷清。

凌宇本想去會一會老朋友,但看到那走馬燈似的迎來送往,自己內心也是一陣翻騰。好端端一個厲小刀,怎麼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其實凌宇哪知,人一旦有了權勢,那連線不斷地恭維,虛情假意地吹捧,都會像吸水的海綿,一點點膨脹著他的內心,由自尊到自信,由自信到自負,直到有一天,他們已經習慣於這種建立於權力之上的虛榮,聽不進任何人的話語,因為他的眼中只有狂妄和自大。

譚琳、齊元敬、於大友作為此戰的功臣,不去是不合適的。三人一齊來到黃子敬營帳外,要求見黃子敬。把門的是一個小太監,見三人沒帶禮物,用自己黑洞洞的鼻孔仔細掃視了一下他們,冷冷哼了一句:“等著吧,我們黃總管在裡面會客呢!”

於大友怒極,轉頭就想走。齊元敬一把拉住他,“於總兵,你這是做什麼?等一會兒吧!”

“等他個鳥!老子受不了這個氣,你們在這等吧!譚大人,您好歹是一省巡撫,封疆大吏,怎麼也自甘下賤,看一個小太監的臉色?”

譚琳怕門口那小太監聽見,急忙將於大友拉到一邊,說道:“於總兵,小不忍則亂大謀,咱們為官這麼多年,難道遇到的小人還少嗎?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你到現在還不陰白?”

在齊元敬和譚琳的輪番勸說之下,總算是安撫住了於大友的驢脾氣。過了一會兒,那把門的小太監來通報,說黃子敬在營帳內等他們。

進得營帳內,一番寒暄後,黃子敬開門見山道:“譚大人,我奉我家廠公之命,前來接收倭寇匪首陳禿子,您看這時候也不早了,您抓緊時間把人給我,我好回去覆命。”

譚琳恭敬道:“黃公公,來之前,錦衣衛沈大人也來找過我,想把陳禿子接走,您看這……”譚琳沒有繼續往下說,那意思是,你們都想要人,我到底給誰啊?

“嗯?”黃子敬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他錦衣衛算什麼東西?難道還敢跟我們東廠搶人?譚大人,識時務者為俊傑,孰輕孰重,您自己掂量著辦吧!”黃子敬一句話,又把難題甩回給譚琳。

譚琳混跡官場這麼多年,哪能輕易就被一個黃子敬拿下,心想我可不幹這兩頭不討好的事,不如你們鬥一鬥法,誰贏了我給誰,便說道:“黃公公,您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本官今晚略備薄酒,還望您能賞個臉啊!”

“喝酒就算了,我們還是正事要緊,多謝譚大人美意了!”

譚琳無奈,只好使出殺手鐧:“黃公公有所不知,本官近日得了一件稀罕物,是從這東海深處撈上來的一架珊瑚,那珊瑚晶瑩剔透,造型奇異,本想當面獻給黃公公,因為太過沉重,所以不方便帶來。如黃公公不嫌棄,望今晚您能駕臨寒舍,咱們共同品鑑這架珊瑚如何?”

一聽有寶物,黃子敬臉上立馬換了一副神色,“既然譚大人盛意拳拳,咱家再繼續推辭,就有點不識抬舉了,好吧,那我今晚就叨擾譚大人了。”

當下眾人又閒聊幾句,見時候不早了,譚琳、齊元敬、於大友就返回自己軍中去了。

到了晚上,黃子敬和沈萬仞果然如約前來。二人甫一落座,這房中的氣氛立馬就緊張起來。

按理說,沈萬仞是鎮撫,官居從四品,黃子敬雖如今是東廠太監,但畢竟原是尚膳監的總管,官居四品,但沈萬仞有意與黃子敬一較高下,來到座前,大大咧咧就要坐在上首位置,不僅沒把譚琳等人放在眼裡,更是要給黃子敬一個下馬威。譚琳當然樂得見他們爭鬥,也不在意。黃子敬見狀,眉頭一皺,對旁邊一個下人指桑罵槐道:“魏山,你個沒規矩的東西,不知道伺候咱家坐下嗎?”

那叫魏山的,是此次黃子敬的貼身侍衛。聽黃子敬這麼一說,頓時心裡陰白怎麼回事,只見他徑直走到沈萬仞背後,單手抓住沈萬仞的椅背,用力一提,原本看似瘦弱的胳膊瞬間青筋暴露,沈萬仞那上百斤的身體連同椅子,竟生生被魏山給提了起來。驚得沈萬仞大叫一聲:“你幹什麼?放肆!”魏山也不答話,腳下橫挪一步,又將沈萬仞輕輕放下,左手抓起另一把椅子,放在原來沈萬仞坐的地方。沈萬仞大怒,剛想站起來,魏山一把摁住他的肩頭,說道:“沈大人請坐好。”任憑沈萬仞怎樣掙脫,那魏山的右手彷彿一塊巨石,壓得沈萬仞動彈不得。旁邊幾個錦衣衛見沈萬仞被困,紛紛拔出佩刀欲要上前動武,東廠這邊不甘示弱,也亮出了自己的兵刃。此時魏山手上再一用力,只聽骨縫間嘎吱一聲,沈萬仞吃痛慘叫一聲,心道此人看似身形單薄,沒想到竟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如今我在他手底下,萬一爭執起來,首先吃虧的是我!於是沈萬仞喝道:“都住手!這位兄弟,好大的力道,佩服佩服!”說完,便坐在椅子上,不再掙扎。其他人也都收了兵刃。

黃子敬微微點頭,走到上首位置安然坐下。僅僅一個照面,黃子敬已經將錦衣衛的氣焰打掉一半。

譚琳見勝負初見分曉,暗自高興。忙吩咐下人上菜,這才讓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有所緩和。酒席間,眾人也是心照不宣,都忙著互相敬酒,隻字不提陳禿子的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子敬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藉著酒勁,黃子敬站起身來對著譚琳道:“譚大人,感謝盛情款待,咱家陰日打算回京,到時還望把陳禿子交給我啊!”

話音剛落,沈萬仞也站了起來:“黃公公,這恐怕不妥吧?陳禿子應該給我們錦衣衛,你們東廠插什麼手?”

黃子敬聞言不悅,扭頭直直盯著沈萬仞,一字一頓說道:“咱家已經給足了你面子,姓沈的,你不要得寸進尺!這事輪不到你插嘴,回去跟你們指揮使說,想要人就讓他到東廠來要!”

“啪!”沈萬仞手中酒杯一摔,怒道:“你個沒種的腌臢貨,你今日輪番羞辱我,當真以為我們錦衣衛沒人了麼?”說完,拔出繡春刀就像黃子敬砍去。眼見沈萬仞的刀就要落在黃子敬的腦袋上,說時遲那時快,魏山右手閃電般伸出,一把將繡春刀的刀背牢牢抓在手裡。一旁的齊元敬看得真切,單憑這一手控刀的本事,沒個幾十年的功夫是練不出來的。此人不光力大無窮,反應也是極為敏捷,齊家軍上下除了凌宇,恐怕沒人是這魏山的對手。看來這東廠果然是臥虎藏龍!

沈萬仞見刀被魏山握在手裡,拔也不拔出,砍又砍不下去,頓時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氣急之下,將刀一扔,說道:“我沈萬仞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但姓黃的你記住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日這仇,我沈某他日一定討回來!”

譚琳這時站了起來,從地上撿起繡春刀,雙手交給沈萬仞,說道:“沈大人,咱們都是同朝為官,不必為了一個倭寇傷了和氣啊!息怒!息怒!”沈萬仞見堂堂巡撫大人給自己臺階下,自己也不好不識抬舉,拱手道:“多謝譚大人,沈某慚愧!那陳禿子你就交給他們東廠吧!告辭!”說完,帶著錦衣衛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子敬見目的達成,也欲離去,譚琳忙上前道:“黃公公,那珊瑚我已經叫人裝好了,您看送到您行轅內如何?”

“哦,好好好!”黃子敬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心裡已經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