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的這一刀雖說不致命,但也足足讓黃子敬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在這期間,蓮兒偷偷跑來看過黃子敬幾次,每次依舊像往常一樣給他帶一些點心,還會細心地幫黃子敬上藥。有時候被其他的小太監撞見了,蓮兒也並不避諱。大家都心照不宣,如今他黃子敬正是紅得發紫的時候,說不定哪一天,人家乾爹就把蓮兒賞給黃子敬了。

在皇宮裡,其實這種事並不鮮見。宮女無夫、太監無妻,加上被長期被幽禁在宮廷內苑,不能過正常的家庭生活,怨曠無聊之下,有些情投意合的太監宮女就會以夫妻方式結合在一起生活,以慰深宮之寂寞。世人還給這種關係起了個名字,叫“對食”,還有的稱之為“菜戶”。

黃子敬多次想問蓮兒,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過日子。但每次話還沒等說出口,臉已臊得通紅。自己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太監,他擔心萬一被蓮兒一口回絕,那以後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個月之後,皇帝下旨,封黃子敬為尚膳監總管,旨意還是黃錦尚親自來傳的。

黃錦尚告訴黃子敬,這個旨意早就應該下的,只是看他身上有傷,怕尚膳監無人打理,誤了皇帝的飲食,這才拖到今日。黃子敬自是感動萬分,對著黃錦尚又是磕頭、又是拜謝。

升了官,身上的服飾自然也比原先的華麗許多。如今黃子敬已經是尚膳監總管,在宮中進進出出也比原來自由許多。這天他換上新官服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蓮兒,他想在她跟前好好炫耀一下,另外,他還有個在心底埋藏已久的秘密想告訴她,那是一個讓人臉紅的秘密。

蓮兒是負責伺候宮裡沈貴妃的,黃子敬這天以給貴妃送午膳為由,來到她的宮裡。半路上,突見前面圍著一群人,黃子敬好奇地向裡望了一眼,只聽裡面“啪啪啪啪”,不時還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叫聲。不用說,這肯定又是哪個宮裡的宮女惹惱了主人,在這裡挨板子呢,周圍還有一大群宮女太監在看熱鬧。在宮裡生活久了,百無聊賴,這種殘忍之事對某些人來說反而是一種消遣。

黃子敬見蓮兒心切,心裡想著,莫讓這種晦氣事壞了自己的心情。剛想往前繼續走去,突然那捱打的宮女氣若游絲地了一聲:“救……救命啊!”黃子敬心裡咯噔一下,這聲音不是蓮兒的嗎?

黃子敬急忙轉身使勁擠進人群,果然,面前的一條長凳上,趴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此時她的後背上、屁股上、腿上的皮肉已經被打得向兩邊外翻,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森森白骨,手腳被兩旁的侍衛死死摁住,只剩一個腦袋無力向下垂著。周圍到處都是血,有些甚至都濺到一旁的花壇裡。

那人已經被活活打死了。

黃子敬不敢相信這是蓮兒。他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裝作漠不關心地問道:“這人誰呀?怎麼受這麼重的打?”

一旁的太監見是新上任的尚膳監總管黃子敬,忙躬身行禮道:“回總管大人的話,這是沈貴妃宮裡的宮女,蓮兒。”

黃子敬當時只感覺天旋地轉,差點暈過去。他努力不讓自己倒下,面無表情地繼續問:“蓮兒犯什麼錯了?”

“蓮兒今早不小心打碎了沈貴妃最心愛的一個瓷瓶,貴妃一怒之下,要將她杖斃,以儆效尤。”

“杖斃……好個杖斃……簡直是草菅人命!”

接下來的一天,黃子敬不知怎麼伺候的沈貴妃,一切動作就像天橋上的木偶戲一樣,熟練卻沒有思想。再看沈貴妃,好像完全不記得她剛剛命人生生打死了一個姑娘。一直到了晚上,黃子敬回到屋裡,他才反應過來,蓮兒死了,他再也見不到蓮兒了。

他把屋裡所有的金銀首飾砸了個稀巴爛,因為他再也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這件事黃子敬忍不住還是告訴了自己的乾爹,黃錦尚。沒想到,黃錦尚聽後哈哈大笑。

黃子敬不解道:“乾爹,您為什麼笑啊?”

黃錦尚還在笑著,甚至都笑出了眼淚。末了,笑聲突然停住,柔聲道:“孩子,你知不知道有這樣一句話,最是無情帝王家。”

“兒子知道,但蓮兒可只是打碎了一個花瓶啊!那也不至於送命啊!”

“你覺得我們的命比花瓶重要嗎?在主子眼裡,我們就是螞蟻,甚至連螞蟻都不如。你要想在這皇宮裡活下去,就必須認清這個道理。咱們聖上還是王爺的時候,我就跟隨他老人家了。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歷過?別說一個宮女,皇后又怎麼樣?咱們聖上換過三個皇后你知道嗎?”

“兒子不知,請乾爹賜教。”

“這第一個陳皇后,懷著龍種的時候,因為忤逆聖上,不久就難產而死;第二個是張皇后,被聖上打入冷宮,也死了;第三個是方皇后,要不是她,咱們聖上恐怕被宮女給刺殺了,最後怎麼樣呢?不也是被火燒死了嗎?孩子,你是個聰陰人,我說這些,你聽懂了嗎?”

黃錦尚的一番話,就像在黃子敬心中燃起了巨大的火焰,從前的各種理想信念、道德底線在那一瞬間徹底崩塌。皇帝尚且如此,自己就是一個閹人,還談什麼感情?黃子敬想到了當日圍觀蓮兒挨板子的那夥人,他們的心是有多冷漠,才能津津有味欣賞一個小姑娘被人活活打死?自己天天與這些人生活在一起,會不會有一天也會被人來圍觀?來取笑?

是該跟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了。

黃錦尚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轉而拉起黃子敬的手,讓他坐在自己邊上,說道:“孩子,眼下有個差事不知你願不願意替乾爹分擔啊?”

“但憑乾爹吩咐,兒子萬死不辭!”

“好好好!”黃錦尚不住地點頭,他確實很喜歡這個乾兒子,只是還缺少打磨,“近來聖上對錦衣衛辦差並不是很滿意,他們指揮使只知當老好人,不知替聖上分憂。所以有些事就得咱們東廠去辦。嚴太師如今致仕了,但他的兒子和不少黨羽還在朝為官,要把這些人扳倒,空口無憑可不行,得有罪證啊!至於這罪證嘛,得有個可靠的人去查啊!還有個叫胡忠賢的,聽說齊家軍跟他往來密切,聖上念他抗倭有功,饒了他一命,也不知這老頭子回家以後安不安生,還有沒有跟齊家軍暗中勾結啊?這也需要人去查啊!說到這倭寇,我聽說有人私自賣給他們大炮,這不是想造反嗎?但讓誰去查呢?孩子,我說的這些,你聽懂了嗎?”

黃子敬立馬站起身來,拱手道:“乾爹,這些事就交給兒子吧!兒子定不辱命!”。

出了黃錦尚的門口,黃子敬暗暗鬆了一口氣。每次跟乾爹說話,都不怎麼輕鬆。有時候他陰陰在笑,轉眼就罵人;有時候他陰陰在發怒,卻拿起值錢的東西就賞,當真讓人琢磨不透。

“齊家軍,那是凌大哥效力的地方。”黃子敬抬頭望向遙遠的南方,“凌大哥,你放心吧,我再怎麼變,你,我是不會傷害的。至於其他人,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