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宏軒很敗興,有一種拿熱臉貼人家涼屁股的感覺,困惑不解,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車宏軒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多鐘。

幾名管理人員在公司等他。

工人到點下班的時候,謝廠長捧著棋盤叫來老史,笑呵呵來到大楊樹底下博弈。每年從五月中旬開始,那張磨得發白、已經看不清一些線條的棋盤就開始擺在大樹下的一張老舊辦公桌上,誰有情緒了就來一盤,這是公司唯一的娛樂形式。除非陰天下雨聾人臨時把它收起來,一直會擺到冬天。工人們午休的時候下,謝廠長沒事了下,它成了不可或缺的寶貝。

在車宏軒古城市貪事的那些日子裡,謝廠長幾乎每天都和老史下棋,以此來消磨時間,或者說無奈地等待。

謝廠長是棋迷,平時跟工人下,老高來了以後跟老高下,都不是他對手。公司裡的高手是老史,謝廠長不是對手,便總想報仇。這種仇報了好多年,越報越仇,沒頭沒腦。有時候被將死了,老史走了半天,他還像個氣蛤蟆似地站在那裡不服氣地擺弄來擺弄去,暗問自己怎麼就死了呢?

謝廠長又差不多了,滿臉憋得通紅,瞪著眼一門心思地找活路。

新請來管生產的老高正在觀棋,歪頭幫謝廠長琢磨生路。這人方臉大個,體重最少有一百八十斤,喘粗氣,上氣不接下氣,看了讓人感到憋的慌。

老高夾著一個記事本,挺著胸脯,面帶微笑,有個大企業管理人員的形象。

旁邊還有一位鼓搗腳踏車的,他就是新找來搞供應的老郝。中等個,敦實,面色微紅,穿一身工作服。那臺心愛的腳踏車已經陪伴他多年了,他決心一直騎著它到躺到床上不能動彈得那一天,所以他決不允許腳踏車有一點毛病或者滿身泥土。

這兩人原來跟謝廠長同在向遠方公司生產系統,關係屬於很熟但不辦事的那種。老郝工人出身,和謝廠長走的稍微近點。

謝廠長輸了,就剩一步棋可走,不將就死,他便沒頭沒腦地將軍。

老高看明白了,笑了說:“這算什麼?玩得好,有一手,長將不死賴和棋!”

“下棋不是帶將的嗎?”謝廠長不服輸,氣憤地喊道。

老高笑了,乾咳一聲,一揚頭喘口氣說:“嗨嗨,不是對手你和人家玩什麼?那不是死爹哭媽犟眼子嘛!還相攏什麼?認賭服輸,擺下盤吧。兩代人哪,不服老不行。過去說五百年內必有王者興,真的假的沒人知道,可每隔十五年就是一代人,這倒是真的。我們都是新中國成立前出生的人,土埋半截子了,腦袋都僵硬了,還想逞能好強,不好使了!”

在一旁鼓搗腳踏車的老郝頭都沒抬地來一句:“三歲長鬍子——還是那個小老樣!牢騷滿腹怪話連篇,別把對社會不滿的情緒帶到這裡來!”

老郝所以能這樣說,是因為老高以前在機關,老郝在基層,兩人運動中是對立派,見了面就鬥,說吵就吵,吵完了該怎樣交往還怎樣交往。老郝工人出身,嘴損,說話嗆人,比罵人強不多,愛揭人老底。

老高出身好,一輩子沒忘了往上撓,可除了運動當個小頭頭沒風光過。那時候老高在批鬥會上動手打過人,運動後被定為三種人,抖落了好幾年,鬧得灰頭垢面,心裡委屈。

老高嘎巴嘎巴嘴,反駁道:“尿盆子生豆芽,出嘴了?不說話能把你當啞巴賣了?!嘴上留點德,別風大把舌頭閃了!”

老郝從來就那樣,關鍵的時候來一句,再就不跟你扯了,任你說什麼。

謝廠長氣得滿臉通紅,瞪著眼睛看著棋盤說:“都吃槍砂了?七老八十的還像小孩子!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們這樣鬧哄哄的我還能不輸?將!棋走一步錯,千變萬化,輸贏未定,生死未卜!”

老史看著棋盤笑了,也不言語,也不好惹老人生氣,只能陪著來回挪動老將。

這時候,車宏軒興沖沖走進來。

聾人知道老闆要回來,在收發室裡一個勁地往外看,見老闆來了,興奮地跑出來大呼小叫。這讓老高看了心裡發笑,感覺這聾人像個精神病。

幾人見聾人這樣,都停下來看車宏軒。

由於車宏軒一直在外邊跑,老高和老郝上班已經有些日子了,他竟然還沒見過面。

謝廠長放下棋子,給車宏軒介紹說:“這位是老高,軍品線上抓了一輩子號碼,上千種零部件張口就來,有名的活字典!通古知今,比我們水平都高。要不是跟我犯一個毛病——扛上,早上去了。”

“歡迎歡迎,我們需要你這樣的老同志!”車宏軒熱情地跟老高握手。

“這位是老郝,一老本色的勞模。”

“你好你好!這裡條件艱苦,讓你們這些老同志受委屈了!”

幾人聊了一會,一起來到車間。車間裡收拾得很乾淨,裝置工具擺放井然有序,樣窗已經基本加工完成,放在工作案子上。

謝廠長詳細介紹樣窗情況,講解加工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