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沛緩緩地睜開眼睛,這裡是哪呢?

不是汴梁的家裡,不是八王府的花園小築,亦不是旅途中的驛站。這是一間青石磚房子,屋內收拾得整齊乾淨,沒有多餘的陳設。自己躺在一張沒有雕花的青縵帳竹床上。

床尾坐著一個少年,十二三歲光景,虎頭虎腦,面板白淨光潔,結實的胸膛不似讀書人那樣柔弱,瞪著一雙豹眼正關切地注視著自己。

葉沛上上下下打量著身邊的一切,似乎什麼都記不起,又似乎一切都混亂地在腦海裡盤旋。

“師父,她醒了!她醒了!”那個關注自己的少年突然開了口。

原來屋內還站著一位花白頭髮花白鬍須的老者,五十歲上下,身著細葛布道袍,頭上用一根雲紋桃木攢著頭髮,像一位神仙道古的隱士。那隱士走近床邊,摸了摸葉沛的脈象,沉吟了一下,卻未說話。

“小妹妹,我叫樓子衿,這是我的師父,是我們救了你。你叫什麼名字?”樓子衿熱情地用手撫著葉沛的額頭,“嗯,不燙。”見葉沛沒有反應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能說話嗎?”

葉沛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樓子衿回頭看看師父問道:“師父,她是啞的嗎?”

這時,一名穿著粗布短褐的壯年男子端著一盆熱水進屋來。

“子衿,給她擦擦臉上的血吧。我看她不像是啞巴,可能是嚇傻了。這麼一個女孩子,哪裡見過這樣慘烈的景象……”

樓子衿一邊麻利地取過毛巾沾水擦拭,一邊點頭自言自語似的說:“也是,連我都快嚇傻了。我妹妹和她長得一樣可愛,那時她一定也嚇壞了!要是她活著……”樓子衿不知回憶起了什麼,竟然要落下淚來。

葉沛突然就記起那場面來:一群黑衣人攔住車隊一陣亂砍,母親的胸前在流血,乳母孫為娘試圖為母親止血,頭顱卻被一個黑衣人從後面一刀砍下來,滾到老遠。父親的馬倒在血泊裡,人在搏鬥,然後,有人從身後砍向他,一刀一刀慢慢地倒下……

葉沛被母親塞在一個書箱裡,那裡面原本裝著的書本散落在地上,一部開啟的《春秋》,那上面的血漬像是父親寫的硃批……葉沛透過書箱的縫隙看見了一切,她想跑出來撲在母親懷裡,可是她嚇得瑟瑟發抖,一動也動不得。她想呼喊,卻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哇……”葉沛終於哭出來了。

“別怕,別怕,哥哥在這兒呢!”樓子衿抱住葉沛,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地安慰說。

葉沛大哭,就像瀑布傾瀉一般,所有情緒奔洩而出:死亡,恐懼,茫然,無助,所有這一切隨著淚水宣洩而出。

好久,好久,葉沛在樓子衿的懷裡哭著睡著了。樓子衿輕輕把她放下,又拿熱水毛巾給葉沛擦了半天。

“應該沒事了。”那位隱士終於開口道:“安常,今夜你就守著這孩子吧。”

“是!”短褐男子答應得像回答軍令一樣乾脆。

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葉沛終於醒了。她身上其實沒有傷,只是逃跑時扭傷了腳。樓子衿給她做了一根柺杖,她可以拄著下床了。她知道了自己是被棲鳳山的巴山老人救下的,樓子衿是他的五徒弟,安常是巴山的老僕人,這一進小院子只住著他們三個人。小院四周是千年的古樹竹海,周圍二十里地內沒有其他住戶。葉沛還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她已經成為孤兒了!

葉沛什麼也不說,每天只是坐在床上發呆或流淚。樓子衿總喜歡跟她面前說話:今天練了螳螂拳和六合掌,看見一隻真的螳螂在捕食鳴蟬,去小溪打水溼了一隻鞋,回屋發現褲子被刮破了一個洞……然而葉沛彷彿什麼也沒聽進去,或者,只是不去打斷他。

日子一天一天過著,小院的生活悠閒而單調,彷彿千年都是一樣的。兩個月以後,葉沛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除了吃飯、睡覺,偶爾也會下床拄著柺杖在門前看樓子衿練武。樓子衿真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寬寬的肩膀,厚實的胸膛,細腰長腿,舞著一支火尖槍,上下翻飛,讓人以為是天神哪吒。

巴山老人坐在對面屋外的竹椅上,要麼看一本《抱朴子》,要麼用小刻刀雕刻木擺件。說是沒有看樓子衿練武吧,偶爾卻要提點他一兩句,還都是關鍵動作,譬如:腿不直、下腰要到位、這裡出拳要快、力度不夠……說他在看樓子衿練武吧,他的眼神似乎就沒有離開過眼前的書或者擺件。

葉沛似乎在看,眼睛裡空洞地又像是什麼都沒有。但至少她不是一直流淚了,巴山、樓子衿和安常都很安慰的樣子,彷彿他們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一家人了,不用過多的關心和安慰,那種默契是不用言語的。

這天一早,樓子衿用細繩鎖著一隻靈雀,興高采烈地拿給葉沛看。

“妹妹你看,這隻雀兒好看不好看?”他手裡擺弄著鳥兒,小小的身形,灰背藍尾,尖尖的小嘴,小圓眼睛滴溜溜地轉動。

“你聽,它叫得多好聽?待會我去找一個竹籠子把它放進去。”

葉沛的眼睛裡彷彿有了光,她嘴角微微上揚,努力地點點頭。

樓子衿把繩子一頭交到葉沛手中,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又拿著一個竹簍和一把小米回來了。

“來,你來餵它。”樓子衿把米交到葉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