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章 道德國度

有一種人，覺得世界上的很多人都缺少最基本的道德觀念，他們覺得只要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懂得與人為善的道理，這世界變好許多。同時，他們認為，如果把殺戮作為對於不道德的懲罰可以有效地提高世人的道德水平的話，那也未嘗不可，格蕾絲可能在內心深處就是這樣一種人，她由衷地渴望一個所有人都和睦如親的新世界，出於對新世界的渴望，每當她看到有缺乏道德的人，就希望將對方回爐重造，做出洗腦之類的事情，並且，她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仁慈，一來，她從來沒有付諸行動，即使她身為一個藍袍，完全可以在有限的範圍內實現自己的「理想」，但即使只是將其降維打成「試著爽一下」的層面，這種事情她都從做過，而只是在腦子裡面想想。二來，她至少還給了那些人重新做人的機會，而不是直接將他們物理消滅。對於視不道德的人為蟲豸的她來說，這就好比是給了蟲豸破繭成人都機會，這簡直是一項生物倫理學上的壯舉，因此她覺得自己是仁慈的，這不僅是出於自我滿足感作祟，而是她在客觀層面上突破了現有的生物倫理學基礎，只為了給哪怕選擇成為蟲豸的不道德者一個當人的機會，從這點上來說，格蕾絲不僅是仁慈的，還是偉大的。就憑她客服重重苦難，以及客觀條件，就為了給一部分她所厭惡的人皈依機會這一點，她就當得上如此評價。

如果格蕾絲聽到這一連串的評價，只怕是會覺得驚駭莫名，她不會明白自己只是對一個人像動物一樣罔顧客觀事實地發洩自己的負面情緒這種現象感到厭惡，又如何直接讓她淪為了一個道德恐布分子，這並非她的本意，她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那麼扭曲的人存在。

得了吧，格蕾絲女士，每個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很極端，直到他們被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認為是個極端派，剩下百分之零點九九九九（九到只排除他或者他的寥寥幾個同好）的人直接不承認他的存在為止，他都不會承認自己極端，甚至「為止」也可以刪除掉，因為就算這種情況發生，他也會聲稱還有比自己更極端的人，反正這種東西從來只能進行抽象的討論，沒有什麼極端警察會用問卷調查的方式讓極端的人入獄，就算真的有，判斷的依據也不可能是問卷調查，畢竟一個人可能在心裡覺得下等人就應該像牲畜一樣被作為資源豢養，但他仍會在紙上寫「我發自內心地覺得人人都應該平等，我會用盡我的一切為我們共同的美好明天而戰」。總之，判斷一個人極不極端，他本人的意見是最聽不得的，所以格蕾絲認不認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裡已經埋下了一顆種子，只等到合適的時候生根發芽，然後吸取她心靈其餘地方的養分，最後開出的花就會對她輕聲歌唱：讓我們殺死那些不道德的人。而上文中所有被提到的道德，其定義都由格蕾絲女士本人提供，她為這一工作耗費了與她歲數相同的時間，她可以宣稱如果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歲數為參考系的話，那麼沒有比她做的更久，也就是「沒有人比我更懂道德」，所以，在她的道德規訓之下執行的世界，一定比現在的世界更加美好，這是毋庸置疑的，質疑這一點的，都沒有在她的道德國度生活的權力，統統會被打去回爐重造，重造後他們需要認識的第一點就是，他們能有被重造的權力，全都仰仗與格蕾絲女士的恩賜。

如果格蕾絲看到以上的文字，一定會把寫出文字的人找出來，打去回爐重造，她會宣稱自己是因為對方極度的汙衊而做出這一行為，但她如果真的做出來了，也就是給長達與她歲數相差不多的忍耐開了一個小口，這段文字的作者會成為她的第一個祭品，就好像個宇宙中小丑成為蝙蝠俠的第一個祭品一樣。往後她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但這都是後話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格蕾絲也沒有杜尚那樣能跳出次元壁思考的能力，而即使是杜尚，也頂多進行一些抽象的想象，而無法觸及到世界的真實，即這些由兩千餘個字組成的一章內容，和由一百二十餘章組成的整本內容，這就是他們存在的實在，從某種角度來說，這要比真實的人類更加實在，人類透過平面的鏡子，也無法看清自己的「全部內容」，就算轉動身體，他們也頂多看到覆蓋自己全身的面板，和部分暴露出來的器官，而更多的東西則掩蓋在面板肌肉和脂肪之下，即使一個人將自己層層解剖，他也看不到自己眼球的背面，即使透過某種高科技手段人類在未來做到了這一點，但在可以想象到年代裡，靈魂的存在與否依然會是人體的一項不解之謎。

與人類不同的是，作為一種文字生命，杜尚他們之所以能被認為存在的全部內容都可以透過一個螢幕——願意當話也可以列印下來，或者雕刻在石頭上，形式並不重要——完全地展示出來，即使是他們本人看到了，也會說上一句：「這就是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截止打下這段話之前，那248801個字就構成了他們許許多多個人，以及所生活的世界的全部。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極致的浪漫，因為這背後代表的是一種極致的自我表達，沒人能說自己已經對某人百分之百地敞開了心扉，因為那就意味著他連自己思想中可能自己也搞不懂的混沌內容，一併交代給了敞開心扉的物件，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也沒有人可以期待別人百分百對他敞開心扉，理由和上面的一樣。但是，作為文字生命，他們的一切卻是完全地鋪進來字裡行間，因此說這是一種完全的自我表達，坦誠到有些羞恥，可能已經破壞了公序良俗，需要拉到格蕾絲的小課堂上進行思想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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