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八佰》的開篇,

並沒有像大多所謂主旋律電影一樣,先極力渲染炮火硝煙之中四行倉庫保衛戰中的軍人的英勇無畏,

而是選擇保衛戰發生之前,已經被打殘了的524團的一個營,收編一群被擊潰的散兵遊勇。

這群被收編的人,幾乎沒有一個帶有英雄的標識,卻都是再普通不過甚至各有弱點的活生生的小人物。

這些小人物,每一個人,都是複雜多元的生命體,每一個人身上,都帶有動物的本能和人性化的道德元素,或者說,每一個人身上,既有獸性,也有神性。

在四行倉庫這個活人“墳墓”裡,在槍林彈雨血肉飛濺的慘烈中,面對幾乎是無可避免的死神的召喚,每一個人,都本能地帶有對死亡的恐懼和強烈的求生慾望,每一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有的人,屈從於人的動物本能和自私慾望,最終跪倒在死亡和恐懼面前。

有的人,面對邪惡、殘暴和死亡,雖然也膽怯過懦弱過,但最終聽從保家衛國捨生取義的高尚道義召喚,挺起嵴梁,完成了從小人物到大英雄的靈魂攀升。

張毅飾演的老算盤,本來是某地民團的帳房,看名字就能猜出,是個處處算計的人。

出場之後,他陰差陽錯,隨波逐流,被裹挾進了四平倉庫這座戰爭“墳墓”。

但他並沒有殺敵救國的志向和勇氣,而是時刻惦記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算計著怎麼才能逃生活命。

黃志鍾飾演的老葫蘆,本是湖北某保安團成員,老江湖,也跟老算盤一樣,在戰火紛飛的日子裡,懵懵懂懂,被收羅到四行倉庫,根本沒有一點保家衛國英勇殺敵的念頭,也是時時刻刻惦記著怎樣才能想逃離戰爭“墳墓”,回湖北老家。

唐磊飾演的端午,老葫蘆的侄子,剛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應該是臨時抓來的壯丁,從農村第一次走進炮火硝煙之中的大上海,走進血肉橫飛的四行倉庫,看見鮮血就閉眼,拿起槍來就渾身發抖。

也曾經兩次想逃離四行倉庫。

小湖北,端午的堂弟,才十三歲的一個孩子,懵懂無知地跟著自己的堂哥一起,被動走進血雨腥風裡,茫然無所措。

姜伍飾演的老鐵頭,長得粗粗壯壯的大塊頭,卻是個“貪生怕死的瓜慫”,一聽見槍炮響,看見鮮血飛濺,就嚇得像個小姑娘抱頭痛哭。

叫他上戰場,他竟然雙腿抖索地站不起來。

王千元飾演的羊拐,原是國民革命軍33師成員,原部隊被打散。

他本來性格倔強執著,有男子漢氣概,但一開始,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到一點英雄氣魄和宏大志向,經常想父母,想女人,怎麼看都是一個出工不出力的老兵油子。

這樣一些人,在生與死的艱難抉擇面前,在自己鮮活的生命即將被戰爭機器絞殺的危急關頭,猶豫、退縮、懦弱、苟且,都可能發生,而且,也都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老算盤,在戰友們迎著槍林彈雨前赴後繼奮勇抗敵的同時,卻算計來算計去,幾番曲折,終於混在逃難人群中,逃進了與四行倉庫一河之隔的英美租界。

老葫蘆,費盡周折,逃到租界門口,卻因為穿著軍衣被拒絕進入,最終,被日本軍隊俘虜,在端午的目光裡,被日軍吊起殺害。

他們二人之所以選擇逃離四平倉庫,是因為他們清楚的知道,面對在兵力和武器兩方面都佔絕對優勢的日本侵略軍,守在四平倉庫裡這座“墳墓”裡的所有國姓官兵,幾乎都是在做毫無勝算的絕命困守,死亡,幾乎是每一個人的必然。

他們二人——還包括其他一些逃兵——在個人的生死與民族大義面前,懾於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的恐懼,聽從了內心深處的求生本能的指令,選擇了舍義保命。

其實,在內心深處,他們也知道,一旦做出這種選擇,就踏上了懦夫和逃兵的不歸路。

所以,在逃離過程中,黃志鍾飾演的老葫蘆,躲躲閃閃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神態。

張毅飾演的老算盤,一雙眼鏡片下面閃閃爍爍的怯懦。

逃到租界以後,低垂的眼簾,膽怯的目光,將一隻受傷的手緊緊地藏在衣服裡的動作,都是在沉重的道義感壓迫之下心有愧疚的心理外洩。

兩個演員細膩的表演,齷齪得真實,齷齪得冷酷。

冷酷的齷齪,才還原了當時戰爭對小人物命運的殘酷踐踏,對小人物人性的肆意摧殘。

這群人無論是被大勢裹挾的,還是陰差陽錯的進入了四行倉庫。

沒多餘的時間給他們思考,

也沒多餘的路讓他們離開四行倉庫。

然後,大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