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的回憶,依舊停留在兩年前,太和二年的那個秋天。

秋雨連綿不絕,年輕的皇帝孤身屹立在皇城內的凌雲臺之上。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飽受君父猜忌、考驗,因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平原王了;自然,他也不再是那個根基不穩的年輕天子了。

這一年來,吳王孫權、新城孟達、諸葛孔明,這些勁敵就好像上蒼的輪番考驗一般,一次又一次的考驗著自己這個年輕的大魏天子。如今,在面對變故之時,他終於從最初的驚慌失措、提心吊膽,變成了如今的雖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秋雨襲來,年輕的帝王業不禁打了個寒戰。

此時,凌雲臺下響起了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半晌過後,腳步漸停。

原來來者正是大司馬曹休次子、原東宮虎賁郎將曹纂。如今曹纂深受曹叡信任,已獲封殄吳將軍之職,封列侯之爵。曹纂來到曹叡面前,恭謹的跪於被雨水淋溼的地上,這才雙手捧一竹筒奏報道:

“啟稟陛下,大司馬從揚州送來急報。”

曹叡依舊出神的望著遠處他的萬里江山,秋雨連綿中的洛陽城,顯得格外秀麗繁華。年輕的天子沒有俯身去取那軍報,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個字:

“念!”

曹纂不敢怠慢,開啟竹筒,取出其中軍報,便朗聲讀了起來。

等曹纂唸完以後,曹叡微闔的雙眼頓時睜了開來。曹叡心想,大司馬曹休表中所言之事,果然非同尋常。

“德思,速速去告知你兄長,叫他火速去請高堂隆至太極殿東堂議事,另外,叫長思將曹爽等人也傳叫來,一併在太極殿等候。”

“唯!”

曹纂甲冑在身,半跪於地行禮之後,便下凌雲臺去了。

————

行過冠禮的昌陵侯夏侯玄,望著席間的曹氏、夏侯眾長輩,驀地忽然想起了故大司馬、長平壯侯曹休。

他的思緒也不由得飄蕩回了兩年前的那個深秋,那時的自己,尚且還在為父親夏侯尚結廬守孝。

太和二年,秋九月。

那一年,依舊是戰亂不休的一年。

和帝國所有的人都想的不一樣,這一年並沒有像大家所期盼的那樣,邊境休兵,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這一年,大魏遭受了自新帝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最大損失。

那就是本朝的第一名將、堪稱大魏東南長城的大司馬、揚州牧、長平侯曹休,不慎中了吳主孫權、吳大都督陸議、以及吳將周魴共同設下的計謀,被陸議誘至石亭,大司馬慘遭埋伏,折損了大魏戰士萬餘人,至於輜重糧草、軍械等等,更是損失無數!

此事倒也不能算是大司馬曹休一人之過。

當初天子透過派遣校事密探打探得知,東吳將軍周魴果然如其自己所言那般,每日受吳王孫權猜忌,受吳大將軍陸議羞辱,這才相信了周魴的詐降,決定讓大司馬、長平侯曹休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南下;另外還安排了鎮守荊州的驃騎將軍、舞陽侯司馬懿率領荊州諸軍南下進攻江陵,牽制東吳其他各地的兵馬;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曹叡另外還派遣了豫州刺史賈逵督帥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軍,由西陽直攻東關。

天子的意思很明顯,他是想讓大司馬一面迎接周魴,接管其獻上的鄱陽郡土地、人口、兵馬;另一面則讓大司馬隨機應變,必要時一舉渡江,攻破東吳建鄴!

如此大的誘惑放在眼前,任誰也難以抵擋,更何況天子自登基以來,一年內邊境接連大捷,乘著少年意氣,自然更是躊躇滿志,不願意放過如此天大的良機。

可誰又料到,姜畢竟還是老的辣,吳王孫權竟聯通其大將軍陸議,演下了如此一場大戲,竟真的使大魏朝野上下,盡皆入其彀中!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令夏侯玄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驃騎將軍司馬懿居然在此時刻意遷延時日,以大雨泥濘,道路難行為由,停止了行軍。這就讓大司馬陷入了孤軍奮戰的險境。

彼時的自己,雖然尚且披麻戴孝,無法遠行,但再三思慮之後,還是給琅邪太守孫禮寄去了一封急件,求他無論如何也要勸諫大司馬,不可繼續孤軍深入。

但夏侯玄又哪裡知道,已然深入敵後的曹休,實在是立功心切,最終他還是沒有聽從孫禮的勸諫。

就這樣,大司馬繼續進軍至石亭,果不其然,他在那裡遭到了東吳大都督陸遜、左都督朱桓、右都督全琮所率領九萬大軍的突然襲擊。

那全琮全子璜,乃是吳王孫權的女婿,東吳的名將,一向負責東吳江北的防務,但多年以來,卻屢屢受挫於大司馬曹休。此番他得以參戰擊敗大司馬,倒也算狠狠出了口胸中惡氣。

大司馬曹休驟然受伏,猝不及防,交戰不利後只得慌忙退兵。而吳軍則氣焰囂張,乘勝追擊,在吳軍的緊追不捨下,大司馬所率領的魏軍再也無心應戰,一路上,被吳軍追擊斬殺的大魏兒郎竟達萬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