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璧寒首肯,夏侯玄書信徵得父親同意以後,前不久剛與夏侯羽訂親的光祿勳和洽之子和逌,依舊如同往日一般,端坐在九子坊的葉家茶樓二樓的臨窗坐席之上。

往日他只要一得空閒,就會端坐在這個位置,叫上一壺清茶,遙遙觀望對街夏侯府內的景色。

與其說是觀景,不如說是在觀人。

只不過,今日的府院之中,少了那個踢著毽球的倩影。而今日的和逌,也彷彿並沒有往日的閒情逸致。

此刻,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青瓷茶盞,手背上青筋暴起,就彷彿要將茶杯捏碎一般。

他濃密修長的雙眉此刻緊緊鎖成了一團,眼中似乎要噴出烈焰一般。

性情一向溫和的他,此刻卻充滿戾氣。

究竟是何人讓夏侯家慘遭此難,以至於自己岳母慘死,自己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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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數日之後,是一場悲慼的葬禮。

邙山之上。

夏侯玄怔怔的望著墓穴中的棺木,一點一點地被黃土埋沒。寒姨那溫婉祥和的笑容,似乎還就在眼前一般,他無法接收這樣的事實,他更加不敢去面對父親。他懊悔自己的粗疏大意,痛恨自己為何無能為力,他也因為自己身為夏侯家未來的守護者卻不能守護好至親而感到痛苦。

可是逝者已矣,寒姨,還有麻姑他們,終究就這樣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自己曾以為這洛陽城的風起雲湧、波詭雲譎,自己早已能夠把控在掌中,可又哪裡會想到,到頭來自己連自己的至親都保護不了。

想到日前尚躊躇滿志,想著要振興大魏的自己,夏侯玄突然感到了無盡的慚愧,此刻他額上青筋暴起,雙手緊緊抓著墳前的碎石與沙土。

過了良久,夏侯玄仍舊垂首跪在墳前,不肯起身。

“少主,我們回吧……”

顧霆也是紅著雙眼,這些年夏侯氏蒙兩代君王看重,他實在不明白這次為何會遭此突變。而自己呢,自己也深受主君夏侯尚的倚重、信任與尊敬,卻也沒能護好主君心愛之人,這教他如何能不自責?

“顧叔……我想再待一會兒……”

夏侯玄原本清涼恬淡的聲音,此刻變得沙啞低沉。

他神色黯然,雙眼通紅,牙關緊閉,眼中既是悲愴,又是憤怒,又是落寞。

“噠噠噠……噠……”

就在這時,遠處的南面官道上,一陣緊促而慌亂的馬蹄聲,正朝著邙山墳墓的方向而來,那聲音愈來愈清晰了。

不多時,馬蹄聲自青石官道轉上山間土道。

馬蹄聲低沉而緊促,就好像一柄柄重錘一般,砸在了夏侯玄的心口。

夏侯玄知道,這是父親坐騎的蹄聲。

過了半晌,那令人心碎的馬蹄聲終於停在了身後。

“父親……”夏侯玄轉身遙遙望去,自荊襄至洛陽,千里之遙,沒想到父親只用了半月便趕了回來。

遠處的人影漸漸靠近,只見那人由於長途跋涉,形容枯槁,眼中佈滿了血絲,鬍鬚也雜長了些許,就連束髮玉冠也不知落在了何處。

夏侯玄至今仍記得,身為武將,崇尚文儒的父親,不止一次的精心束好了玉冠,告訴自己“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儒家義理。

可是父親如今卻變得這般這副模樣,讓人見了不禁心生哀憐。

望著蓬頭垢面,面目憔悴的父親,夏侯玄不禁悲從中來,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崩潰的情緒,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記得,從小到大,這種絕望的心情,只有在數歲前親眼目睹師父於圭戰死沙場時,才體會過。

可是如今,自己依舊還是難以抵擋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到現在還記得,徽兒出嫁之後的那個月夜,寒姨還語重心長的勸導自己,人總是得長大,得離去。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寒姨那麼好的人,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離去。

“玄兒……”

夏侯尚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心中的萬千苦楚,使得他的嘴角與眼角不住的抽搐,望著眼前蓋著新土的墳包,他乾啞的喉嚨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此刻的他,再沒了半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大將風度,只是抱著兒子失聲痛哭。

夏侯玄記得,從小到大,映象中的父親從來都是那麼的處變不驚,自己也從未見過他流一滴眼淚,可是現在,眼前的父親是如此的可憐無助,手足無措,就好像瞬間變成了個淚人一般,不住的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