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許是,可現在卻不是了!”元寶笑道:“你不知道,我治理滄州是有一條秘訣,那就是不養閒人!”

“不養閒人?”馮盛愣住了,他想了想之後問道:“自古以來不都是百姓養官府嗎?何時官府養百姓了?”

“所以我說不一樣吧!”元寶笑道:“須陀,我懶得和他說,你說與他聽聽!”

須陀無奈的搖了搖頭,對馮盛道:“馮記室,元寶說的是交趾城中,可不包括城外。城外之人是農戶,自然是自耕自食,只要會種地,沒啥技能也無所謂。但城中可是沒有大片農田的,若是又沒有一門手藝,豈不是遊浪坐食之民?再說接下來一旦港口修成,交趾不但是交州刺史的治所,還會是向整個南海開拓的起始點:兵工廠、造船廠、鋸木、捕魚等等各色產業都要人手,而且要有一技之長的人手。怎麼會讓交趾城中有那麼多遊浪坐食之民?”

“那城中的富家子弟呢?”馮盛問道:“據我所知,交趾城裡可是有不少依靠城外農莊生活的富家子弟,他們可未必會一門手藝呀!”

“貿易,文書、會計、繪圖也算是手藝呀!”須陀笑道:“富家子弟多半會讀會寫吧?也有適合他們的事情做,如果真的什麼都不做,只是坐食也無所謂,反正過不了幾年他們也就不再是富家了!”

馮盛雖然不太明白鬚陀的意思,不過心頭不禁一顫,一旁的元寶看出了馮盛的心思,笑道:“怎麼?你以為我們會強搶他們的家業?想多了,我們又不是強盜,怎麼會做這麼沒品的事情,只不過別人將來日行百里,你日行不過五六里,自然便落在後面了!”

馮盛聽元寶這麼說,還是不解。須陀知道有些事情只憑嘴說,怎麼都是不明白的。元寶方才說的,其實就是工商業對農業的產業優勢的問題,農業的生產效率是有上限的,以當時的技術條件一畝地最多不過產稻穀四五百斤,交州氣候特殊,一年可收三季,全加起來也就一千四五百斤。但手工業就不同了,採用更先進的技術,更好的生產工具,更出色的管理組織方式,手工業者的勞動生產率翻個幾倍甚至幾十倍都是可能的,而限制古代農業社會的手工業生產上限的其實是市場容量。一個村裡的鐵匠一天可以打一副鐵犁,但他本村以及周邊農村一共也才幾百戶人,那這鐵匠一年打兩三副鐵犁最多了,多餘的時間這鐵匠也就修補修補農具,換換馬蹄鐵什麼的便拉倒,而不會琢磨怎麼改進打鐵犁的技術,而是去自家地裡打理莊稼。

過去的交趾城不過是當時安南北部地區的行政軍事中心,承擔安置行政官吏、軍隊,以及存放從各縣徵收來的賦稅,簡單的來說就是政府、兵營和糧倉。而在王文佐的計劃裡,交趾城將成為向整個東南亞地區商業殖民擴張的跳板,與過往華夏國家軍事擴張區別的是:這次擴張的現金流必須為正。兩者的區別是,交趾城在是軍事行動後方基地的同時,同時還是手工業中心,商業中心、交通樞紐。只有這樣,才能把軍事行動方面投入的大量金錢從其他渠道收回來,而這實際上就大大的提高了當地對各種手工業品的需求。

顯然,在這種模式下,交趾將會產生一個規模非常大的手工業叢集,而這個叢集也將會誕生大批工廠主、管理人員、技術工人、金融業者。交趾城地方政府當然會人為的壓低手工業者的成本(比如官府將交趾城以及周邊地區的土地強制收購為公有,然後以低價租給手工業主,或者對土地所有者徵收重稅,用來補貼手工業,修建道路港口、透過大量進口來壓低城市居民的糧食價格等),以避免土地所有者透過壟斷土地分食手工業商業的利潤。在這種情況下,新興城市階級在經濟上壓倒原有的地主階級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大部分中小地主階級會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土地,進入城市成為小業主、官吏、知識分子或者武士軍官。這一套實際上在滄州是已經完成或者正在進行的,元寶作為直接的推動者,自然是熟極而流。

“時間差不多了!”王勃笑道。

“是呀!”須陀笑道:“聊著聊著竟然忘了,大夥兒一起出城吧!”

“是呀!”元寶笑道:“當初送我離開滄州的時候不少人還流了眼淚,覺得這一別少說也得三五年,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只不過換了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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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城外,望亭。

身後傳來一聲馬嘶,是來自路旁某個軍官的坐騎,須陀還聽到身後某個當地官吏的低聲私語,憑心而論,若是自己易地而處,也會對一下子冒出這麼多“公子”而覺得惴惴不安。

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這就是須陀對父親這兩年來行動的感覺。雖然是他寫信向父親建議派弟弟們來交趾,但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在他的預料中,弟弟們明年秋天能到就不錯了,畢竟調配人馬,準備船隻、適應氣候都需要時間。而父親的行動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這是在把這些孩子們趕出家門,好給阿盛空出位置來。

是不是父親的身體已經不成了?所以才把我們趕出去?須陀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本能的將其趕出自己的腦海,但這可怕的想法就好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他開始回憶自己最後一次看到父親的樣子,想要從中尋找出一點點蛛絲馬跡來。

“他們來了!”元寶興致勃勃的說道。

旗幟逐漸從遠處殘破的村落後出現,伴隨著陣陣塵埃,那兒一路過來,直到河邊,唯有焦黑的樹樁和殘破的房屋,這是不久前的平叛戰爭留下的痕跡。好多旗幟啊!難道父親派了一隻大軍前來?須陀心中暗想,馬兒揚腿掀起漫天灰燼,讓須陀不禁想起當年鐵馬踏破乞四比羽叛軍陣列的景象。看來,那些弟弟們把家底都搬來了。他試著想象這代表什麼意義,越想越覺得不安。

“你瞧有誰來了?”元寶歪過頭詢問須陀。

須陀眯起眼睛仔細觀察:“老九、老七、老十五,不……,應該是老十七!”

“算了,太為難你了!”元寶笑著搖了搖頭:“這些兔崽子怎麼在旗幟上搞出這麼多花樣來,弄得咱們都認不出來了,待會我非得狠狠地踹他們屁股幾下!算了,我不想在這裡等著了,咱們迎上去,好不好?”他向須陀詢問道。

須陀沒有說話,他踢了兩下馬腹,元寶與其並馬而行,王勃和馮盛緊隨其後,來人發現他們的行動之後後,也放馬賓士,旗幟在風中招展。裝飾華麗的馬鞍上掛著他們的角弓、箭囊、燧發馬槍、狹長彎曲的佩刀。

為王文佐生下孩子的女人們來源複雜,有倭人、朝鮮半島三國之人、東北乃至外東北的諸多族群,甚至還有幾個來自琉球島的深膚色女子,她們生下的孩子們也繼承了母親的容貌特徵。自少年時便開始的艱苦軍旅野外生活也給他們帶來了粗獷堅韌的面容。

由於天氣的緣故,他們幾乎都穿著葛麻材質的單衣,皮帶束腰,頭戴烏紗幞頭,胯下的駿馬有的棗紅、有的黃色,還有的潔白如雪,這些馬頸長而形美;背腰短,肋拱圓,臀部渾圓有力;四肢細長,肢勢端正,肌腱發達。這些馬是王文佐下轄官馬場最新繁育的結果,包含有阿拉伯馬的血統,擁有超強的耐力,迅捷的速度和勇氣,只有權利金字塔頂端的少數人才能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