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請馮記室詳解!”

見須陀如此恭敬,馮盛微微一笑,解釋了起來。嶺南馮氏自從劉宋年間乘舟南下,定居嶺南已經有三百餘年,對嶺南乃至交州當地的情況可謂是瞭如指掌。與文明十分早熟,早在西周春秋時期就已經萌生了強大王權+官僚機器的王權國家這一大政治殺器的中原地區不同的是,廣袤的嶺南地區在相當長時間內都還處於零散的酋邦+部落聯盟的階段。其結果就是一旦北方的勢力南下,就如同摧枯拉朽,例如楚國滅越,秦滅百越、漢武帝滅南越。

中原王朝在征服了嶺南地區之後,通常會將本土的郡縣制度照搬過來,設立官吏來治理,除去少數刺史、太守、縣令等流官可以從中原派來,其餘大部分小吏和較低階別的官員只能從本地豪強中選拔。而這些人往往是當地最先“華夏”化、最“中原”化,也是對中原王朝最恭順、最忠誠的那批人,甚至他們本身就是南征大軍的一員。而他們的家族在當地定居下來之後,幾代人下來,就會成為當地的望族、甚至最強的家族。這樣一來,他們的後代就會漸漸本地化,而一旦中原王朝對當地的統治變得衰弱,起來反抗,試圖自立為王的也往往是這群人。這在越南的歷史上表現的尤為明顯,每次中原王朝的大軍南下,就有成群的“帶路黨”起來響應,然後他們中的某個人起來趕跑南下的大軍,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幾十幾百年後被下一波“帶路黨”領著中原王朝的大軍征服,然後再來一次,週而復始。

馮盛當然無法知道後世越南人是怎麼取得獨立的,但是他對這些交州望族的行為還是很瞭解的。面對強大的北方人,他們並不以投降為恥辱,只要能壯大自己的家族,從中獲益,但也絕不會放過反戈一擊的機會。

“原來是這樣,一切都以自己家族的利益為本是嗎?”須陀問道。

“不錯!”馮盛點了點頭:“這些交州人就是這樣子,所以一定要打贏,只要你能贏,就會發現所到之處,望風而降;而反過來就很不妙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須陀笑了起來:“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王文佐的兒子別的可能不會,攻戰之事肯定嫻熟的很!”

在登上交州土地後的第九天,須陀的軍隊離開了愛州,開始向交州刺史的治所交趾城前進,按照這些天來蒐集到的情報,叛軍已經包圍了交趾城,須陀打算先替交趾城解圍,然後再做下一步的行動。

在騎隊掩護下,須陀的隊伍綿延數里,前衛由賀拔雲帶領的數十名當地斥候,須陀與馮盛等人和本隊在一起,這由燧發槍手、弩手和兩百名長矛手組成,隨後為輜重隊,由各種馱畜、二十頭大象和若干條小船組成,由一百名弩手和少量騎兵保護。在這一切後面還有一群商販,他們緊隨其後,隨時準備收購戰利品和奴隸。儘管斥候稟告附近數十里都沒有任何敵人,但須陀依舊處處小心。

一共有一千三百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跟隨著須陀經歷過各種風浪、寒冷、酷暑和飢渴,毫無懼色的面對著敵人的白刃和箭矢。毫無疑問,敵人的數量肯定更多,不過須陀早已習慣了,他經歷的絕大多數戰鬥都是以寡敵眾,但這並不影響他成為最後的贏家。

中午時分,雨水開始由早晨的時下時停變得綿長不息,直下到黃昏。第二天,士兵們沒有看見太陽,鉛灰色天空下,每個人都戴上裡,以躲避雨水襲擊。這天的雨下得極大,道路泥濘,田野滂沱,河流暴漲,落葉紛飛,持續的馬蹄聲擾攘不休,惹人心煩,不時傳來大象的鳴叫聲。人們只在必要時說上幾句,大多時候沉默不語。

“這不算什麼!”賀拔雲笑著對馮盛道:“比起出徵蝦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至少現在下的是雨,而不是冰雹和雪!”

“這種天氣弓箭就沒法用了!”馮盛低聲道:“你們的弩也會受影響吧?”

“你不用擔心,弩弦都放在用蠟封好的竹筒裡!至於弓嘛,敵人也沒法用,我們有更好的,是吧?須陀哥!”賀拔雲向旁邊的須陀擠了擠眼睛。

須陀沒有理會賀拔雲,自從離開愛州笑容就離開了他的臉,他變成了一個嚴峻而又令人生畏的男人,在他那雙略顯狹長的眸子凝視下,即便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也很難不低下頭。

“稟告將軍,前面有激戰後的痕跡!”斥候稟告道。

“大艾頓,馮記室,王先生,跟我去看看!”須陀大聲道:“阿雲,你留在這裡,以備萬一!”

“遵命!”賀拔雲失望的低下頭。

戰場是一片河邊的淺灘,到處可以看到當時留下的遺蹟:被雨水沖刷腐蝕的頭盔、斷裂的長矛、戰馬和人的屍骨。石冢隨處可見,標示著人們的葬身之地,但食腐動物並沒將死人放過。四處傾覆的石頭之中,時而可見鮮明的布料和閃爍的金屬。有一張臉默然地望向她,腐敗的棕色血肉下,頭骨輪廓若隱若現。

“您看,這鱗片甲!”王勃跳下馬:“應該是被伏擊,就是在渡河的時候!”

“嗯!”須陀點了點頭,他撿起甲片看了看:“至少有二十天了,或者更久!我們要更小心些,這裡到處都是叛軍的眼睛!”

軍隊過了河,然後繼續向西北方向行軍。三天之後,前方的斥候回報,叛軍拆毀了河上的橋樑,在河的對岸修建了土木工事,顯然,敵人已經得知了己方的行動,試圖阻止他們援救交趾。

“這附近還有別的橋樑嗎?”須陀向當地的嚮導問道。

“都已經被拆毀了!”那個嚮導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賊人們打敗了刺史的軍隊後,就把橋樑拆毀了。”

“那他們自己怎麼過河呢?”須陀問道。

“賊人都是本地人,又是輕裝,擅長游泳,而且河兩岸的隱秘處藏著不少小船!”嚮導答道。

須陀點了點頭,嚮導剛剛說出了叛軍的一個巨大優勢,熟悉當地情況的叛軍有一個巨大的優勢,他們可以很輕鬆的分散開來,然後隱藏在樹林和沼澤中,所以不用像須陀的軍隊這樣要有一個專門的輜重隊,自然有更快的機動性。對道路橋樑的依賴也小得多!“我們必須渡河過去!”須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