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將領達西貢布是著名的勇士,臂力過人,他曾經鑽到公馬馬肚子下面一頭把馬頂起來,還能攥住馬尾巴,一把把馬拉得蹲坐在地上。他的名字在吐蕃語中便是“比公馬還有氣力”的意思,吐蕃人皆視為天神下凡。他和自己的十幾名隨從也陷入了泥沼之中,他身披重甲,外罩淡黃色的綢緞披風。他將這些都解下來,露出裡面白色的圓領戎服,跳下馬來,一手拿著長矛當做柺杖,一手提著斫刀,衝入唐軍群中揮刀亂砍,當者披靡。唐兵紛紛退開,互相叫喊道:“這白衣蠻子太兇悍了,還是退開些!”於是唐軍士兵用長戟的小枝勾他的腿腳,將他的鞋子都扯下來了,他便光著腳繼續廝殺,最後赤著腳被刺殺在泥沼中,身上有二三十處創傷,他的隨從們也效仿達西貢布解下盔甲與唐兵廝殺,最後全部與他們的主人一起戰死了。

天色愈發的暗淡了,除了少數騎兵還在拼死衝殺,吐蕃人的騎兵已經多半戰死在蘆葦蕩中,很多唐兵都停下來歇息,喘著粗氣,或者從敵人的屍體上剝取衣甲和隨身的財物,吐蕃貴族們有在自己的盔甲上鑲嵌黃金白銀和珠寶的習慣。由於前列的步騎已經潰散的緣故,贊婆所在的本隊暴露在唐人的弓弩手面前,他的盔甲和坐騎上都有鑲嵌大量黃金,看上去顯眼的很。唐軍的弓弩手幾乎都朝他集中射來,人與馬鎧上都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矢,幸好他的甲厚,未曾穿透。

贊婆看了看天空,辨別了方向,撥轉馬頭向北狂奔,吐蕃大潰,跟隨在他身邊的不過只有七八騎,唐軍的騎隊在後面緊追不捨。他跑了一段,發現前面明晃晃的一片,正是冰面。情急之下,贊婆策馬衝了過去,卻不想那塊冰面凍的不夠厚實,無法承擔人和馬的重量。冰面裂開,贊婆和一名隨從都陷了下去。追來的唐兵見狀紛紛高喊:“這身著金甲的必然是貴人,快將其生擒領賞!”

贊婆情急之下,猛力扯動韁繩,想要掙扎上來,他胯下的馬本為駿馬,雖然也奮蹄躍起,卻不想腳下的都是溼軟泥地,雖然泥水四濺,卻還是無處用力,反而越陷越深。後面的唐兵怕他逃走了,趕忙張弓射箭,其中有一箭射穿了贊婆的脖子,頓時血如泉湧。贊婆吃痛不過,彎腰撲倒在馬背上,他抓住旁邊的從騎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眼睛裡露出哀求的光。

那從騎見狀,明白贊婆是不想這樣落到唐人手中,徒然忍受屈辱和痛苦。他拔出短刀,割斷了贊婆的喉嚨,然後轉過身丟下手中的短刀,扯開鎧甲,袒露胸口面對唐兵喊道:“主人死了,我也不想偷生,今日你們贏了,來日我的弟弟們必然會為我報仇!”

四周的唐兵一擁而上,以長矛亂刺,他頓時氣絕身亡。唐兵找來吐蕃俘虜辨認,才得知陷在泥坑裡身著黃金甲便是欽陵的弟弟,吐蕃大將贊婆。他們用長戟把贊婆的屍體勾了上來,剝下盔甲,將其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瓜分,然後割下頭來,挑在矛尖,歡呼聲響徹整片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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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唐軍行轅。

“將種著實不凡呀!”蠟燭的火光在裴行儉的眼睛裡閃爍,說不清那是高興還是憂慮,他能夠聽到街道上傳來的歡呼聲,人們正在為那場不久前發生在蘆葦蕩的勝利歡呼痛飲,許多人在喊著王文佐兩個兒子的名字,儘管不久之前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還蔑稱其為“豎子”、“無知小兒”、“倖進之徒”,但新鮮滾燙的勝利已經把這一切都一掃而空。在這個問題上,古今中外的人們都一樣,勝利最能解決思想問題。對能帶來勝利的將軍,群眾們總是最服氣的。

“按照送回來的戰報,欽陵的弟弟也被斬殺了!”程務挺低聲道:“據說光是俘獲的吐蕃戰馬就有七百餘匹!按照探子的回報,吐蕃人的前軍已經撤回黃河對岸了!”

“這是好事!”裴行儉笑了笑:“至少不用擔心諸將不服氣的事情了!”

程務挺苦笑了一聲:“這二位公子倒是好快的手腳呀!”

“王文佐的兒子嘛!從小耳濡目染,能有他爹六七分本事已經很了不得了!”裴行儉笑了笑:“我聽說王文佐可是有四十多個兒子!”

“四十多個兒子?”程務挺嚇了一跳:“他,他怎麼會有這麼多兒子?他娶了多少妻妾呀?”

“聽說不多!”裴行儉笑了笑:“不過他當初在百濟、新羅、高句麗、倭國多年領兵打仗,你也知道在那種地方,時常有個女人,這個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些女人生下的孩子他也都認,都放在一個島上,集中教養,所以才有這麼多兒子!”

“竟然有這等事?”程務挺吃了一驚:“他倒是不挑揀!那這兩位難道也是——?”

“嗯!”裴行儉點了點頭:“年紀大點的那個是他和倭國皇女生的,名叫彥良,也是現在的倭國大王;年紀小點的母親好像只是一個百濟村婦,名叫護良,也就是尚公主的那位!”

“好吧!”程務挺嘆了口氣:“這人竟然讓這樣一個村婦的兒子迎娶大唐的公主,當真是膽大妄為!”

“這倒是不能怪他!”裴行儉笑道:“當初兩邊聯姻是天子提出來的,年齡合適的幾個裡,除了彥良一人之外,母親的門第都一般。可要是嫁給彥良,那公主就得去倭國了,天子肯定捨不得。正好護良也在長安,所以便選了這個!”

“好吧!”程務挺嘆了口氣:“那裴公以為現在應該怎麼辦?”

“當然是依照旨意行事啦!”裴行儉笑道:“自從去年吐蕃人奇襲河西以來,咱們隴右與其大小十餘戰,雖然勝負各有,但戰線卻是往東移的。像這般痛快淋漓的勝仗可是一次都沒有過,朝廷也好,隴右的百姓也罷,都早就已經不滿了,只是沒有找到由頭髮作罷了。要是誰蠢到自己撞上去——”

“屬下明白!”程務挺趕忙道:“沒人會蠢到這時候去逆大勢而動的!”

“明白就好!”裴行儉笑了笑:“算來時間也差不多了,先去珈藍寺吧!不管是拜見未來的上司,還是為勝利道賀,都應該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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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珈藍寺。

側殿是一片盔甲、錦緞和裘皮的海洋,官員、將領、當地士族們群聚於此地,站在天王像之下,像市場的賣菜婦一般擁擠。

所有的拜見者都衣著華麗,竭力衣著得體,給從長安來的貴公子、天子的妹婿、隴右大都督、以及剛剛贏得河口之戰的英雄,護良留下良好的印象。

程務挺站在人群中,他的位置距離當中高椅還隔著五六個人,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這時鼓聲響起,人們停止交談,挺直了背脊,今晚的主角到了。

護良從殿堂的後門進來,他身著千牛衛大將軍的官袍,頭戴交腳幞頭,神色威嚴,彥良拖後了半步,身著圓領寬袍,腰掛金帶,掛著一柄短刀。護良目光掃過眾人,停留在當中那張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