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文佐提到賀蘭敏之,李弘的臉色有點難看,他沉吟了片刻:“那三郎以為應當怎麼辦?寡人當著太上皇和太后應允了,若是現在又有反覆,只怕傳出去也不好聽!”

“這個倒是簡單!”王文佐笑道。

“哦?三郎你有辦法?”

“當然!”王文佐笑道:“讓沛王殿下去主持漕運就是了,漕運之事關乎長安食糧,乃是第一等的大事。讓沛王殿下早點歷練歷練實務,免得整天與文人士子混在一起,務虛而不務實。這麼做,天下人誰也不能說您待沛王殿下不友!”

“不錯,這個法子不錯!”李弘興奮的拍了一下手掌:“三郎,你總是能替寡人解決難題,就這麼辦!寡人明日便讓中書草詔,讓沛王主持漕運之事!”

李弘這麼興奮不是沒有來由的,自從周滅商,周公拿“宗法制”作為西周分配權力維繫統治的政治制度之後,“親親尊尊”、“騂騂角弓,翩其反矣!兄弟昏姻,無胥遠矣!爾之遠矣,民胥然矣!爾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瘉。”(以周幽王的反例教育貴族們必須保持宗族內部團結)就成為了絕大部分古代中國人內心深處的政治正確。所謂的宗法制,便是依照距離統治者父系血緣關係的遠近為準繩來分配“遺產”(權力、財富、領地)繼承法。

在這種繼承法下,嫡長子有權利獲得最大一份的同時,統治者的其他子嗣、兄弟、乃至侄兒也有權力獲得較小的一份。統治者“嫡庶不分”、“長幼不分”、“廢長立幼”、“以私愛分國立之”等破壞嫡長子繼承慣例、不讓嫡長子吃最大一塊蛋糕的做法當然不對,但嫡長子登基之後,一家吃幹抹淨,不給親族相應的權力財富領地,也觸犯了這種政治正確。對於大部分現代中國人來說,專制皇權代表著大一統政權,在皇權和宗室發生衝突的時候,通常會本能的站在皇權一邊,認為“削藩”是正確的,代表著歷史發展的方向。但古代中國人很多時候並不是這麼想的。他們覺得天子吃大頭的同時,天子的兄弟們也有權力分到一小塊。

比如秦滅六國之後,廢除分封制度,諸子不但沒有得到封國和各種特權,反而在秦二世登基後被集體屠殺,後世都認為這種行為是秦帝國二世即亡的重要原因;漢文帝登基後,為了加強專制皇權,將其對皇權造成威脅的弟弟淮南王劉長囚禁,當時便有民謠《民為淮南厲王歌》:“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可見在當時的民間的同情心是在淮南王一邊,而非代表著專制皇權的漢景帝。身為天子的李弘也面對著同樣的問題,他登基之後當然有權力獲得天子的權力,但身為兄長,他也必須分給兄弟相應的好處,否則就會被視為“不友”,進而被視為一個道德上的缺陷,乃至沒有資格統治帝國。

而王文佐的建議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首先主持弘文館雖然清要,但比起主持改革漕運來就算不得什麼了,沒人能用這個來攻擊天子苛待自己的兄弟;而有王文佐盯著,李弘也用不著擔心李賢會把漕運搞砸了,更不用擔心李賢能夠透過漕運獲得自己的權力班底和聲望,以至於威脅到自己,可謂是一舉兩得。

飛快的在几案上寫下要讓中書舍人草詔的事情,李弘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道:“漕運的事情三郎遣人檢視也有些時日了,打算何時開工?”

“自然是要等麥收之後,那時民力才有餘裕!”

“嗯!”李弘點了點頭,王文佐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在古代像這種大規模基建肯定只能在農閒季節才能開展,否則如果誤了農時,莊稼欠收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這樣也好!前兩日裴公上書說要在驪山附近新建一座離宮!”李弘笑道:“就等秋後開工,寡人本來打算允了,不過漕運事大,就下旨暫停兩都宮室興建,好留出足夠的民力來處理漕運之事吧!”

“在驪山修建離宮?”王文佐聞言一愣,裴居道建議興建宮室倒是不奇怪,說白了唐代是一個以長安——洛陽為軸心的帝國,就算是唐太宗這樣的明君,也沒少徵發民力建設宮室,這已經不僅僅是個人享受的事情了,還兼有帝國榮光、提供就業機會等等諸多方面的因素,但奇怪的是裴居道幹嘛要在驪山修建離宮,那地方距離長安城還有幾十里路,雖然歷史上唐玄宗確實在那兒修建了華清宮,但唐玄宗修建華清宮即是為了個人享受,也有在長安城之外另外搞一個政治中心的目的。李弘一不像貪圖個人享受,二也不像要在長安城外另立中央,幹嘛要在驪山建設離宮?

“是這麼回事?”李弘笑著解釋道:“裴公的意思是,驪山那邊風景秀麗,且有溫泉,有利於太上皇養病。他主張在那兒修建離宮,讓寡人儘儘孝道!”

“裴居道這老東西,還真是心急呀!”王文佐心中暗想,顯然裴居道的目的不是什麼孝道,而是想早一天把李治和武氏趕出大明宮,將其趕出政治中心。雖然王文佐對裴居道的做法有些不屑,但至少也不反對,李治也還罷了,武氏可是有好幾次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補刀就已經是寬宏大量了,犯不著再替其說好話。

“離宮可大可小,只要能體現陛下的孝心即可!比起長安的夏天,驪山那邊可就涼快多了,冬天又有溫泉,正好適合太上皇養病,路途不遠,陛下若想探望,一日便可來回!”王文佐笑道:“漕運的事情,今年冬天臣只打算在陝州動手,打通砥柱那段航路,有個七八千民夫就足夠了,興建離宮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七八千就夠了?”李弘笑道:“若是如此,那倒是不妨礙了。三郎說的是,長安的夏天的確酷熱難耐,若是能讓太上皇能在驪山避暑,也是做兒子的一點孝心!”

在給老仇人背後不動聲色的補了一刀之後,王文佐心中不禁多了幾分快意,他不禁暗想武氏如果聽到這個訊息將會是什麼感覺,一定很有趣。

“今天就到這裡吧!”李弘打了個哈欠,苦笑道:“也沒覺得做了什麼事情,天色就晚了,几案上的文書卻越堆越多,難道這天位就這麼難坐嗎?”

“億兆百姓,千百州縣皆操陛下一人之手,自然是不易的!”王文佐沉聲道。

“是呀!”李弘嘆了口氣:“若無三郎,寡人當真不知道應當如何坐穩這個位置!”

“陛下仁孝,天下英才皆延頸欲為陛下效力,豈止臣一人?”

李弘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麼,外間一名閹人跪在殿門口道:“陛下,二位公主殿下已經到大明宮了!”

“哦,哦!瞧寡人這記性!”李弘輕輕拍了兩下桌面:“這麼大的事情竟然忘記了,時間不早了,寡人要去大明宮了。”說到這裡,他猶豫了一下:“對了,三郎你要不要也一起去?二位姐姐與你也不是外人!”

“陛下家事,臣還是莫要置身其中了!”王文佐趕忙推辭,雖說本位面的大唐宮廷史面目全非的第一責任人就是他自己,但作為一個人臣,還是不要直接介入李家的內部撕逼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