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誥命!那可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是幾品的!”

“隨便是幾品那也都是官身呀!洛陽城裡做買賣的多得是,能有官身的有幾個?今後和咱們家談買賣,咱們家夫人坐著,他們都得跪著!”

“對,對,都得跪著!”

眾人七嘴八舌的,個個滿面紅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倒是正主高五娘面上卻沒有什麼喜色,她說自己累了,推託掉眾人的恭喜,回到屋中,長長出了口氣。

“五娘!”高文從外間進來了:“今個兒可是大喜事,待會要不要擺上幾桌宴席,請街坊鄰居們吃一頓,慶賀一番!”

“你去賬房拿個三十貫錢去整治酒席吧,我就算了!”高五娘斜倚在胡床上,整個人就好像一灘爛泥。

“五娘你不參加?”高文一愣:“你可是正主呀!”

“什麼正主不正主的!”高五娘嘆了口氣:“伱今天就我旁邊,還沒看清楚?那大將軍是一步接著一步,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誥命看起來神氣,可一轉眼就說不定變成索命的閻羅呀!”

“大將軍是催的緊了些,可我看他倒是個講理的人,說話也和氣,並不難打交道!”高文笑道。

“阿文你還是不明白呀!”高五娘苦笑道:“不錯,大將軍說話和氣,也講道理,可再怎麼說他也是大將軍。你記得他問我是不是地方不夠大時是怎麼和王府尹說的嗎?”

“好像是說要把整個坊都買下來,然後借給我們用!”高文笑道。

“你還笑!我當時滿頭汗都下來了!”高五娘冷哼了一聲:“這坊裡少說也有百十戶人家,都是幾代人傳下的家業,他就隨口一句買下來,立刻就是百十家傾家蕩產,流離失所。我就想若是事情落到咱們頭上,怎麼辦?”

“咱們頭上?怎麼會?大將軍不是還要咱們給他造馬車嗎?”高文笑道。

“你怎麼還是不明白?”高五娘嘆了口氣:“你不記得我當時和大將軍說人手不足,大將軍立刻就和手下說,囚徒也好,奴婢也罷,儘快給湊八百丁壯來。他可是大將軍,口裡出來的就是軍令,手下如果不想掉腦袋,就得把人給他找來。”

“那怎麼了,掉腦袋的又不是我們!再說您後來不是說了,咱們要的是工匠,那種除了一身氣力啥都沒有的,來了也沒用,他也不就算了!”

“你是真的沒注意聽呀!”高五娘嘆道:“大將軍後來說要不要多弄些學徒,每個學徒只要學一門手藝,幾個月就能出師做事,這樣豈不是就有足夠的人手?後來被我拒絕了!”

“哦哦!我想起來了!”高文笑道;“大將軍到底是外行,哪有這麼做事情的,學一門手藝就出師!”

“不,其實他說的沒錯,這麼做是可以的!”高五娘搖了搖頭:“而且這麼做,可能還更好些,因為每個學徒只需要懂一門手藝,他可以一門心思花在那門手藝上,學的更快更好,而且可以做他最擅長的那件事情上!做車輪的專門做車輻,做車轅的專心做車轅!”

“既然可以,那五娘你幹嘛還拒絕?”高文吃了一驚:“你就不怕惹惱了大將軍,他會殺你!”

“你還不明白嗎?”高五娘道:“如果照大將軍說的那麼做,學徒就永遠只是學徒,成不了工匠師傅,畢竟你做車輻做的再好,也不可能獨當一面,有人買車輪,但不會有人買車輻,這麼做只會把洛陽城裡的同行們都得罪光!”

聽到這裡,高文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我國古代封建社會雖然也有工商業者,但和現代社會的工商業有著很大的區別。一個古代學徒進入店鋪後想的就是逐漸累積技術,當過往學徒期,有了足夠技術獨當一面之後,就獨立出來單幹,建立自己的店鋪,成為一個小業主;而現代社會由於分工詳細,普通人很難掌握整個流程的所有技能,而且企業門檻愈來愈高,絕大部分人終身都是企業僱員,而非自己創業。

換句話說,唐代雖然也存在一些資本雄厚,僱傭大批員工的工商業者,但佔據市場主體的還是個體或者只僱傭幾個人十幾個人的小型企業,洛陽城中的行會里對自身的定位是獨立經營的工匠,而非剝削僱員的商賈。而如果高五娘答應王文佐的要求,讓學徒們都只學一門手藝,然後就出師幹活。那一來就斷絕了學徒們學完手藝出來獨立經營的出路,而且學徒出師後依照慣例就要發薪水,這也傷害了師傅白嫖學徒期免費勞動力的利益,自然會引起同行的激憤,將來圍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五娘,得罪同行總比得罪大將軍好吧!”高文道。

“你錯了,大將軍是一時的,同行卻是一世的呀!”高五娘嘆了口氣:“咱們歸根結底還是個商賈,要落腳在這洛陽城,大將軍就像一片雲,來了還會走,洛陽才是咱們腳下這片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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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府尹治所。

炭爐上銅壺裡水已經沸騰,發出輕輕的噗噗聲,旁邊的婢女用銀刀從茶餅上刮下一些,用碾子輕輕碾碎。狄仁傑和老上司相對而坐,耳邊傳來沸水推起壺蓋的輕響,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

“懷英呀!”王府尹用溼巾包裹起銅壺的把手,將沸水注入裝滿茶粉的陶甕中,一邊用茶刷攪拌淺綠色的茶水,一邊問道:“今天沛王也來了,你覺得如何?”

“沛王?”狄仁傑看了看茶水,眼前浮現出沛王的樣貌:“殿下還年輕,還看不出什麼!”

“還年輕?”王府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大將軍對沛王的態度呢?”

“這個——”狄仁傑猶豫了一下:“可能是嚴厲了些吧!興許天子預先有說些什麼,那就不是臣下所能知道得了!”

“呵呵!”王府尹笑了起來:“十七歲也不小了,如果沛王夠聰明的話,他應該會很感謝大將軍的,這也算是一種保護吧!”

“保護?王公是什麼意思?”狄仁傑問道。

“呵呵,如果老朽沒有猜錯的話!大將軍離開長安不久,朝中應該就有人會上書告沛王圖謀不軌,意圖謀反吧!那時天子只要一封詔書下來,沛王就只能引頸受戮了!說白了,只要天子一日未立太子,沛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王府裡,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讀書,杜絕賓客,不見外人這樣才能保住性命!”

“那,那天子這是要殺他?”狄仁傑問道。

“那倒也不至於!具體的緣由我也不清楚!”王府尹搖了搖頭:“帝王之家兄弟之間本就無情,不過大將軍倒是個好人,他怎麼當著眾人的面呵斥沛王,反倒少了許多把柄。長安天子最擔心的不就是在外大將擁立太子嗎?沒有太子,沛王就是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