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那官員嘆了口氣:“若論用兵,倒也未必一定要他,但眼下遼東的局勢,若要平定非用河北之力不可,而能得天子信任,以傾國之兵交付的,除了他又有何人?說句實話,王文佐平定了遼東之亂後,真正的大麻煩才開始呢!”

張文瓘點了點頭,好友最後那句話真是戳中了他的心底,古今中外政治的要義就是平衡,以天下之重,不可偏執一端,否則必致傾覆!

國家執行良好的理想狀態是將軍出城領兵,打完仗之後就解除兵權,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回到國都,重新進入政治生活。像王文佐這樣的既掌兵權,又有實封,有盛名於天下的人,在一個已經成型的政治體系裡未免太過了,唯一維繫這一切的是天子和他的相互信任,但本朝文皇帝當初與高祖是父子至親尚且不得免,何況王文佐?想到這裡,張文瓘禁不住嘆了口氣。

“其實你也不用嘆氣!像你我這樣的人,誰在那個位置上都用得上!”那人笑道:“更不要說你早已是大將軍的心腹了,這次的事情若是能成,更是立下了大功,伱說是不是!”

“你說的雖然不錯,但,但——”張文瓘說到這裡,嘆了口氣。

“是不是心裡還是過不去?”那人笑道:“說來還真是奇怪,我一個姓李的都過得去,你一個姓張的反倒過不去了。”

“此李非彼李,你自然過得去!”聽到好友這般嘲諷,張文瓘吐槽道,原來此人名叫李承休,乃是西魏八柱國李弼的後裔,與李密算是遠親,官居太常丞,平日裡與張文瓘交好。

太常是中國古代官名,乃是九卿之一,掌管宗廟禮儀,而太常丞是太常的副官,本是個位高而權輕的閒職,但最近太上皇后死了,太上皇的情況也很危急,他才忙了起來,時常在政事堂下等候,隨時應召,商議喪葬之事。

“就算也是隴西李氏又如何?”李承休冷哼了一聲:“傳個幾代下來,即便是一個祖宗,也就離得遠了。當初李密起兵,我祖上也沒有去投奔,而是隨本朝太祖!算了,不提這些了,太上皇后入葬的事情,堂上的相公們商議的如何了?”

“還沒有拿出個定論來!”張文瓘攤開雙手,滿是無奈之情。

“這種事情有啥好爭的?不是都有成例的嗎?照葫蘆畫瓢不就成了?”李承休問道。

“不是爭,而是沒人拍板!”張文瓘嘆了口氣。

“裴侍中,大將軍他們哪個不同意?”李承休問道。

“也不是不同意,是不表態!你明白嗎?”張文瓘嘆了口氣:“大將軍的態度就是沒態度,而且他實在是太忙了,根本沒時間管這些事情!”

“那裴侍中呢?他不是最喜歡攬事的嗎?”

“那是從前,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什麼事情找到他這裡,都是一副死人臉,活像整個人魂都沒了,真是活見鬼了!”

“那別人呢?政事堂的相公可不止他們兩個吧?你也是相公呀?”

“相公和相公可差的遠了,只有他們兩個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那才是真相公,其他人都是假的!”張文瓘苦笑道。

“那你們就繼續和稀泥吧!”李承休冷笑道:“還好現在還是春天,要是夏天,屍體早就臭了,到時候我看你們怎麼和天下人交代!”

“太皇太后的屍體已經——”張文瓘吃了一驚:“不是已經存到冰窖裡去了嗎?”

“怎麼說也是個死人,不是活人呀!”李承休道:“反正我已經把話撂在這裡了,要是你們繼續拖下去,下葬的時候天子若是聞到味道不對,可別怪我把你們都扯出來,這個鍋我可背不下來!”

“好,好!我知道了,今天已經晚了,明日我一定和那兩位真相公說!”張文瓘也覺得有些太過了,當今天子之母,因為宰相們互相推諉而下葬晚了,這要流傳後世簡直是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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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政事堂,回到家中,躺在妻子準備的浴桶中,王文佐才感到渾身上下鬆弛下來,各種煩心事都已經遠離,只剩下包裹著自己的溫水,彷彿回到了母親的腹中,安全而又舒適。

“三郎!”

妻子的聲音將王文佐拉回現實,他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今天盧照鄰來家裡了!話語裡詢問制考的事情!”

“這件事情呀,我差點忘了!”王文佐吐出一口長氣:“沒辦法,太上皇后仙去,天子要守孝,制考的事情只能緩一緩了!”

“盧照鄰也知道這個,所以感嘆自己命裡不濟,沒有官運!”崔雲英嘆了口氣:“聽他話裡的意思,對制考不是太指望了,想要在你的幕府裡謀一份差使!”

“這個倒是簡單!”王文佐應道:“我原先也有這個意思,只是看他還有王勃,心思都在朝廷上,也就懶得強人所難了,這種事情還是兩廂情願的好。”

“是呀!”崔雲英伸出手來,一邊替王文佐按摩肩膀,一邊嘆道:“他的名聲我從小就聽過了,是聞名關東的麒麟子,自然對自家的期許不同,但世上的事情哪有件件都如意的!現在看來,他比王勃的命還是好多了,至少用不著去安南走一遭!”

“嗯!”王文佐點了點頭:“用些力,我吃得住!”

崔雲英手上加了幾分力道:“還有一件事情,李素雯公主派了使者來,留下了一封信!”

王文佐皺了皺眉頭,李下玉的突兀行動一下子把她的這個妹妹至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雖然李弘竭力把李下玉的死和武則天的死劃分開來,以避免讓人產生不合適的聯想,破壞皇家的體面,但不管怎麼說,這已經對李下玉姐妹和李弘的關係造成了不可修復的損害。王文佐自己也必須重新審視自己和李素雯的關係,如果過於親近,就很可能會引起李弘的惡感。

“怎麼了?我做的有什麼不對的嗎?”崔雲英不安的問道:“是不是不應該收信的?”

“不,那樣反倒是露了痕跡!”王文佐拍了拍妻子的胳膊,以示安慰:“把信給我!”

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王文佐的指尖感覺到帛紙,他拆開信封,細看起來,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幾句簡單的問候,還有就是新府邸已經建好,她即將搬走,歡迎王文佐前來拜訪,隻字未提不久前發生的那件驚天大案,王文佐疊好信紙,重新吐出一口長氣。

“怎麼了?”崔雲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