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從宮女手中接過那份盧照鄰釋放前畫了押的口供,細看起來,當她看到裡面盧照鄰抵達長安後的詳細行蹤,終於按奈不住,低聲罵道:“鼠輩安敢如此!”

跪在地上的周興聽到皇后罵聲,心中頓時大喜,他當然知道皇后口中的“鼠輩”並不是指的盧照鄰,而是口供中盧照鄰見過的那些人,皇后已經認可了他將盧照鄰見過這些貴人和後來公然指斥《三十年春秋》錯處聯絡起來的想法,並將其定性為一種政治行為,有了這個,他就已經處於不敗之地了。

“你做的不錯!”皇后將口供收好,放在几案上,問道:“不過這口供中盧照鄰與王文佐並無關係,你又為何認為王文佐是幕後之人呢?”

“皇后陛下!”周興磕了個頭:“盧照鄰寫下這份口供的時候,周國公尚且安好,臣自然沒有王文佐是幕後之人的想法。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讓臣有了這樣的想法!”

“哦?你說!”

“遵旨!”周興又磕了個頭:“當初周國公突然身死,臣為之大驚。盧照鄰這個案子本就是奉周國公之令辦的,而他老人家突然身故,又沒有留下半句交待,臣當時左右為難,加之那盧照鄰也不是尋常士人,此人頗有些文名,當初拘他入獄的理由本就不太說得過去,外間頗有些物議。臣索性便將其放了,想要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在他背後,來個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這一招倒是妙得很!”皇后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呢?那盧照鄰出獄後誰來找他了?”

“回稟皇后,那盧照鄰出獄後,便被迎到了一處曹姓富商的宅子裡。那曹姓富商是個西域胡人,主要做的是海東生意,他有個侄兒叫曹僧奴,在王文佐手下做事!”

“曹僧奴?在王文佐手下做事?”皇后眼睛裡閃過一絲寒光:“那盧照鄰現在何處?還不去將其拿來?”

“回稟皇后陛下,盧照鄰早已離開長安了,眼下去了哪裡,臣也不知道!”

“皇后陛下明見萬里!”周興趕忙又磕了個頭,小心的問道:“他幕後的那些人——”

“主上!”伊吉連博德低聲道:“周興那邊有訊息!”

“尚書都事?”王文佐皺起了眉頭,尚書都事乃是尚書省處理日常事務的官員,掌文書收發,稽察缺失,監印給紙筆等事。尚書省是大唐三省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相比起原先的萬年縣令,自然是青雲直上,這麼大的升遷肯定不會是沒原因的。而且宮裡也不會隨便就召見一個萬年縣令的,更不要說賞賜了。

“什麼?王文佐想見我一面?”柳元貞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面上神色不定:“你家主人有什麼事情嗎?”

“你主上想要見我,多半是要問周興的事情吧?那天我進去沒說幾句話便被皇后陛下斥退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柳元貞低聲道,其實他這已經算是服軟了。伊吉連博德聞言心下大定,便笑道:“主上見您是為什麼,屬下哪裡知道?見與不見在您,在下不過是個傳話人罷了!”

期待已久的聲音終於出現在耳邊,周興匍匐在地,大聲道:“謝皇后陛下大恩!”

“柳元貞是內史,官職遠比周興高!如果這兩人一同進宮,應該是柳元貞帶著周興,周興是個被引薦之人,或者只是被帶去作證的人!”王文佐捻著頷下的鬍鬚,自言自語道:“而柳元貞先離開,周興後離開,柳元貞神色鬱郁,周興被重賞又升官,當時發生了什麼一定很有意思!”

“鄧王李炅和東臺侍郎郝處俊這些人,你可以將其收押,嚴加審問!至於王文佐嘛——”皇后稍一停頓:“現在還不是時候!”

柳元貞冷哼了一聲,他當然不信伊吉連博德的鬼話,王文佐與自己是舊識不假,可問題是隨著王文佐的官職青雲直上,兩人的政治路線已經漸漸分道揚鑣,自己是皇后的近臣,他是太子殿下的親信,即便不能說是互為死敵,也可以說道不同不相於謀,這面又有什麼好見的呢?

“這就不必了吧!”柳元貞乾笑了兩聲:“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我倆私下見面,又豈不會被人所知,若是傳出去,反倒是惹來嫌疑。這樣吧!王將軍若是登門拜訪,我自當掃階相迎,若是不然,那就算了!”

“哦?什麼事?”王文佐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問道。

“遵命!”

“還不是時候?”周興聞言身體微微一顫,在他看來鄧王李炅和東臺侍郎郝處俊這些人才是證據不足,而王文佐是證據確鑿,應該先拿下王文佐嚴加拷問,然後再去攀咬鄧王李炅和東臺侍郎郝處俊等人,將這個潛在的陰謀集團一網打盡。但聽皇后的意思竟然是要反過來,先從鄧王李炅和東臺侍郎郝處俊這些人動手,從這些人身上搞到足夠多的證據再來對付王文佐。

面對柳元貞的拒絕,伊吉連博德倒是神色不變:“我家主上行事光明磊落,又豈會不願意登門拜訪?此番見柳公不是為了別的,乃是為了結一番誤會,昨日柳公和萬年縣令周興入宮,晉見皇后,事後柳公先鬱郁而去。柳公不願見我家主上也行,那可否解釋一下呢?”

次日,午時相差少許。宣化坊,李家老店。

“主上,已經探查過了,周邊無人監視!”李波低聲道。

想到這裡,柳元貞就猶豫了起來,王文佐還好說,但他背後的太子殿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自古以來天子年老時,朝中大臣面對太子的態度就很微妙,就算是再怎麼剛正不阿的大臣,在太子面前都硬不起來。說白了,疏不間親,這天下遲早是人家的,就算自己不怕,自己的子孫後代也不怕嗎?這裡得罪了太子,就算人家寬宏大量不對你下手,只要把你子孫後代打入另冊,自己幾十年辛辛苦苦在死後就都化為泡影了。威武不屈,富貴不淫的大丈夫不少,但連子孫後代前途都不考慮的硬漢真沒幾人。

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興大獄來清理政敵的玩法一般都是先從邊緣的小人物動手,順藤摸瓜,一點一點的累積證據,最後把上頭要搞的核心物件一舉拿下。在皇后看來,王文佐才是這次大獄的核心物件,而鄧王李炅和東臺侍郎郝處俊這些位高權重的人物卻不過是些邊緣的小人物,可以隨便自己收押審問,為最後向王文佐下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