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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接到信使的來信時,賀拔雍正在費力的擦掉靴子上的爛泥,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道路變成了泥沼,迫使這支唐軍停止前進。

“黑齒常之大獲全勝,讓我退兵?”賀拔雍放下看完的信箋,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是的!”信使笑的很開心:“他在谷地遭遇吐蕃人,兩軍交鋒,我軍大獲全勝,獲首級七百餘級,生俘一千七百餘人,大獲全勝!”

“這個黑齒常之呀——!”賀拔雍的感嘆聲中意味複雜,有失望、有豔羨、有妒忌,但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我退兵,反正這路也沒法走了!”

相比起進軍,退卻更加艱難,天空同遠處山坡上的松林一樣烏黑,晚秋的雨水下個不停,寒冷徹骨,雨水淹沒了馬蹄的聲音,模糊了每個人的臉龐。

唐軍向西南方向退卻,遠離草澤,在荒蕪的原野上沿著那條來時的道路,由於來時人馬的踐踏,加上雨水的澆灌,道路已經完全變成爛泥灘,不時有人滑倒,更糟糕的是馬匹和馱畜,這些可憐的畜生幾乎是一步一滑,賀拔雍不得不下令所有人都下馬,並割下路旁的雜草鋪在路上,以免車馬滑倒。

當天下午,唐軍終於進入佈滿溪流的森林。沒多久稠密的樹木就包圍了他們,雨也變小了些,馬匹們變得輕快了些,步兵們竭力跟上車馬的步伐。遠處不斷傳來野獸的嚎叫,令人膽寒。行列中無人說話。賀拔雍不時回頭,確認落在尾部的輜重沒人掉隊,沒有人追趕。

“這種鬼天氣,吐蕃人應該不會追上來吧?”賀拔雍低聲自語,他對其並不自信,確實雨水讓道路變得溼滑難行,高原的寒冷天氣更加劇了這點。但這是戰爭,雨水也讓唐軍的大部分弓弩威力大減,這對吐蕃人來說是個好訊息,更重要的是,吐蕃人剛剛打了個敗仗,如果自己是吐蕃人的將軍,就一定會抓住一切機會扳回一局。

吐蕃將軍應該不會投入全部兵力,如果是自己,會把所有的馬匹集中起來,一人兩馬或者三馬,迂迴到唐軍的前方,選擇某個險要的地點,等待唐軍精疲力竭的時候,然後發起突襲,一舉解決戰鬥。他聽松州的戍卒們說過吐蕃人會怎麼對待俘虜的,鞭打、割掉耳朵這是司空見慣,更殘酷的事情也是有的,比如砍斷一隻腳,讓他去當舂米的奴隸,或者挖掉眼睛,關在地窖裡一輩子推磨,之類的事情等等不一而足。賀拔雍暗自下定決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絕不會落入吐蕃人之手,聽憑殘酷命運的擺佈。

每次經過可能隱藏有伏兵的地點,賀拔雍都小心的派出斥候尋找,但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黑暗中、樹叢後面什麼都沒有。

當穿過樹林,抵達河畔時,賀拔雍下令士兵們宿營休息,雨水已經漸漸停息,但天氣變得更冷了,賀拔雍懷疑當晚地上就會結冰。士兵們生起一堆堆篝火,在上面烘乾自己的衣衫和弓弩,賀拔雍穿過篝火之間,竭力鼓勵自己計程車兵們,距離松州還有兩天的路程,只要回到那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賀拔雍一宿沒有休息,他裹著披風,倚靠著自己的戰馬,武器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他才打了會盹。當他被嘶鳴聲驚醒時,發現這是個沒有黎明的早上,天空緩緩放亮,但看不到太陽。漆黑變成灰暗,色澤猶猶豫豫地重現人間,冷杉樹呈現出暗綠的色彩,赤樺黃褐和赤金色闊葉幾乎成了棕色。士兵們餵馬喝水,同時吃了一頓冰涼的早餐,沒有發酵的硬麵餅、醃肉。

“我們可能走偏了,將軍!”陳果策道,他是關內道鳳州折衝府的折衝校尉,屯守在松州已經快兩年了,對當地的地形頗為熟悉,此番擔任賀拔雍的副將兼嚮導。

“你確定?”賀拔雍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了。

“我確定!”陳果策的左額頭上有一道刀疤,眉毛少了半截,看上去有些滑稽:“您看西邊的那座山,如果我們沒有走錯,那座山應該在我們東側的!”

“該死的!”賀拔雍看了一會兒陳果策手指的山,印象中好像真的如他說的一樣,出發時有一座山位於自己的東側,他懊惱的吐了口唾沫:“那現在怎麼辦?”

“現在折回去肯定是不可能了,一來可能正好撞上吐蕃人的追兵,二來士兵們本來以為再走兩天就能回到松州,可現在卻得知自己走錯了路,還要再多走一兩天,士氣肯定糟糕透了!”

“你說得對!那現在該怎麼辦?”賀拔雍點了點頭,俗話說一鼓作氣,再則衰,三則竭;唐軍一開始出兵是為了分兵合進,夾擊吐蕃人,半路上卻被命令退兵,這本來就很糟糕了,更糟糕的是退兵途中還遇到大雨,還走錯了路,這一番折騰下來,這些士兵哪裡還能打仗?

“我們可以繼續向南,直到抵達大鹿河,然後沿著河折向西走,然後渡河再向南,雖然要多走三四十里路,但也能抵達松州!而且這麼走還有個好處,我們的側翼挨著大鹿河,而且地勢平坦,無需擔心吐蕃人在險地伏擊我們!”

賀拔雍看著陳果策在粗略的地圖上描述新的行軍路線,腦子裡卻在盤算對方的策略的可行性,幾分鐘後他點了點頭:“也好,就依照你說的做吧!希望一切都順利!”

唐軍在吃了早飯後,又開始行軍了,雨重新下。自始自終,除了偶然的間歇,從沒見到太陽。溫度越來越低,蒼白的迷霧於松林間穿行,湧動在荒蕪的原野上。在當天下午,他們終於走出林木,前方是一條河流,唐軍士兵們發出一片歡呼聲,他們已經受夠了樹林和高低不平的丘陵,眼前的河流和平原給他們一種新鮮的體驗,松州城已經不遠了。

“這就是大鹿河?”賀拔雍問道。

“對,當地的羌胡人就是這麼稱呼這條河的,夏天這條河兩邊的沼澤樹林裡有很多鹿!”陳果策道。

“那就好,讓士兵們停下來休息一會,吃點東西!”賀拔雍道:“還有達率德!”他招了招手,招來一個身材敦實的騎士:“達率德,伱帶幾十個騎兵去四周探查一番,眼睛放亮一點,別把吐蕃人漏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