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吐蕃人的對外戰爭的勝利,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彌補這些影響,比如掠奪來的人口、搶掠來的財富,對外擴張的土地上可以給吐蕃貴族帶來更肥沃,更富有的封邑。但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打贏,而且帶來的戰利品要比戰爭消耗更多,否則這筆生意就無法維持下去。

但問題是歷史上吐蕃帝國幾乎與大唐同始終,算起來差不多撐了小兩百年,顯然吐蕃人不可能在這麼長的時間一直打勝仗,否則吐蕃帝國早就把大唐或者印度次大陸併吞了,能夠維持這麼長時間的戰爭而沒有社會崩潰,吐蕃帝國一定存在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在支撐著他。

“那個吐蕃副百戶在哪裡?”王文佐問道。

“就在堂下!”伊吉連博德猶豫了一下:“不過他的腳在來的時候受了凍傷,現在還無法自己行走,所以——”

“那就用擔架抬上來吧!”王文佐笑道:“現在也不是拘禮的時候,對了,他叫什麼名字?”

“旦增!”

“旦增?”王文佐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這沒什麼,名字的美醜本就和人的好壞沒什麼關係,更不要說這不過是個發音符號罷了:“傳他上來吧!我們時間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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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裡燃著一堆火,屋內空氣令人窒悶。熱度令旦增昏昏欲睡。醫生讓他仰面躺下,他立即閉上眼睛,好讓自己得到休息。門外傳來木杵撞擊石臼的悶響,那是醫生的學徒在搗制草藥。“待會會有點疼!”醫生說,“不過這是好事,至少說明你的腳還有得救,若是換了個別人,這兩條腿可就完了!”

旦增聽不太懂醫生說的什麼,昏昏欲睡的他只是茫然點著頭,作為一個俘虜能夠躺在床上而不是被套上枷鎖丟到牲口圈裡就已經夠幸運了。醫生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他小心的剝開旦增的褲子和靴子,將小腿和腫脹的腳踝裸露出來,他發出一聲輕嘆,從徒弟手中接過石臼,將裡面搗爛的草藥塗抹在旦增的青紫腫脹的腳上,一種劇烈的刺痛立刻將旦增從睡夢中驚醒,他發出慘叫聲。

“我說過會很疼的!”醫生戲謔的笑道:“疼或者當瘸子,你自己選!

“大都督要馬上見他!”阿克敦挑起門簾,對醫生道。

“大都督?”醫生吃了一驚,他指了指床上的旦增:“可是這傢伙現在根本站不起來,怎麼見大都督!”

“那就用擔架抬過去!”阿克敦道:“大都督說過了,情況緊迫,不用拘禮,你快些把他的腳包裹好,這味道太沖了,總不能讓大都督聞他的腳味吧?”

“好吧!”醫生飛快的替旦增塗完要搞,然後用布帛裹緊,兩個僕役進門將旦增抬到擔架上,阿克敦對一旁的羌人少女道:“你告訴他,待會大都督要問他的話,犯蠢的話,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大都督?”羌人少女的翻譯很糟糕,但旦增還是弄清楚了大意,在吐蕃像他這樣的低階軍官是沒有資格直接晉見這樣的高階軍官的,唐人這麼做必然有所圖,那麼自己應該怎麼做?是一言不發的去死,還是出賣家族、部落換取性命?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塞進了一大團溼毛巾,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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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增懷揣著猶豫和疑問進入了房間,他看到當中坐著一個英俊幹練的青年人,圓領短袍,灰色幞頭,修剪整齊的鬍鬚,滿是好奇的眼睛,在他的右手邊站著一個英俊青年,正和中間那人說些什麼。

“人來了,讓我們開始吧!”王文佐笑道:“伊吉連博德,就麻煩你來當書記員了!”

“遵命!”伊吉連博德應了一聲,回到一旁的几案旁,拿起紙筆等待著王文佐的詢問。

“先讓他自我介紹,姓名,身份,官職,所屬的部落,他的上級叫什麼名字!”

面對王文佐的一連串問題,旦增馴服的一一作答,在他看來這倒不是屈服於敵人的淫威,更談不上出賣自己的家族和部落,畢竟這些問題多半隻是關乎自己的身份,與正在進行的戰爭並沒有什麼關係,如果王文佐詢問吐蕃人的軍事計劃和兵力多少那就不一樣了。

“你家有幾口人,你多大年紀,有幾個孩子,幾個老婆?有兄弟姐妹嗎?有多少奴僕,幾頭牛,多少田地,還有每年可以種幾季莊稼?收穫的糧食是種子的幾倍?你家裡有幾年的存糧?你們用什麼種地收割莊稼?木犁還是鐵犁?鐵鐮刀還是石鐮刀?你們是怎麼給糧食去殼的?用牲畜拉石碾子?還是人力,有風力或者水力磨嗎?你家鄉今年的糧價多少?你們沒有用銅錢?那布匹和糧食比價多少?你平日裡能喝到茶葉嗎?你的父母健在嗎?哦,令尊已經去世了,那他喪葬花費了多少?三頭犛牛還有十二頭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呀!你母親還健在,身體不錯,每天早上還能抬水、織布,那可真是令人羨慕呀!健康的老人是我們晚輩的福氣呀!”

隨著詢問的深入,旦增愈發糊塗了。這個唐軍的“王都督”的問題十分寬泛,他似乎故意避開了會引起旦增警惕的問題,他與其說是在提問,還不如說是在拉家常,讓旦增完全生不起任何警惕之心,到了最後他甚至抱怨起腳上的靴子來。

“老爺原本說兩個月的役期完了之後就可以回家了,但拖延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原先從家裡帶來的衣服和靴子來,衣服破了還能縫補一下湊合,鞋子破了咋辦?我帶了三雙鞋子,兩雙的底都磨破了,第三雙也出了問題,這次的腳凍壞了就是因為鞋子的緣故!”

“這是真不應該呀!你出來為上頭當兵,難道鞋子還要自己準備?”

“吐蕃都這樣呀!武器盔甲衣服鞋子都是自己準備的!”旦增驚訝的問道:“難道大唐不是自己準備?”

“也是,不過如果時間太長,那天子就會有衣賜,冬夏各有一次,夏天賜葛布,冬天賜給布帛,讓軍士們自己做衣服鞋子用。不然出來打仗,再好的衣服鞋子,時間一久便磨壞了!除此之外,還有醬菜錢、炭錢,前者是給士兵買醬菜下飯的,後者給軍士們冬天柴草取暖,家鄉的家人租庸調也可以減免!”

“若是如此的話,你們大唐的天子還真是仁厚呀!”旦增嘆息道。

王文佐笑了笑,未曾接下旦增的話茬,笑道:“我聽阿克敦說,你身上帶著一個銅罐,裡面裝著好友的骨殖,要帶回去安葬,是真是假?”